第47章 婆母来访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不急不缓。
    带着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韵律感。
    王方秋刚把午饭的碗筷收拾利索，正打算回屋歇会儿看看书。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女人。
    一老一少。
    年长些的，约莫五十岁上下。
    穿着一身剪裁相当得体的深蓝色毛料套装，看得出料子不错，在这年头算是讲究。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发网仔细地拢在脑后。
    脸上挂着一丝矜持而疏离的微笑，像是精心绘制的面具。
    眼神却锐利得很，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门框和周围的墙壁，带着审视的意味。
    另一个年轻些，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年纪。
    身上穿着一件时下流行的碎花布拉吉，颜色鲜亮。
    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还系着红绸带。
    下巴微微抬着，嘴角撇着，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分挑剔和不耐烦。
    王方秋皱了皱眉。
    她不认识这两人。
    犹豫片刻，她还是伸手拉开了门。
    “请问，你们找谁？”她站在门内，客气地问了一句，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
    年长的女人目光立刻定格在王方秋脸上。
    那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像是在菜市场挑拣货物，评估着斤两和成色。
    王方秋今天穿得随意，一件宽松的旧棉布衬衫，洗得有些发白。
    头发也只是用一根橡皮筋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
    好在她底子好，皮肤白皙细腻，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配上那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组合出一种干净又无辜的气质。
    年长女人的审视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好几秒。
    似乎在消化眼前看到的一切。
    然后，她才缓缓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是顾凛的母亲。”
    她刻意顿了顿。
    像是在等待王方秋露出或震惊、或惶恐、或讨好的表情。
    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捕捉着王方秋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可惜，王方秋只是眼神闪动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年长女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觉得这反应才“正常”，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你叫我阿姨就行了。”
    顾凛的母亲？
    赵秀梅？！
    王方秋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瞬间绷紧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几天才跟周奶奶闲聊时，提到了顾凛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
    今天这位传说中的、在顾凛父亲落难时明哲保身、果断划清界限、迅速改嫁他人的亲生母亲，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直接找上门来了！
    再看看她身边那个年轻姑娘。
    那一脸藏不住的优越感和若有似无的敌意……
    王方秋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这架势，明摆着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无数念头在王方秋脑海中飞速闪过。
    要是换作她自己那个同样不靠谱的亲妈，敢这么跑到她面前摆长辈谱，她早就连讽刺带挖苦地怼回去了，保管让对方脸上挂不住。
    可眼前这位，不一样。
    不管她心里多膈应，多不待见，这人终究是顾凛的母亲。
    这里，又是顾凛的房子。
    她现在住在这里，受着顾凛的庇护。
    就算是为了顾凛，她也不能真的把人直接关在门外，或者当场撕破脸。
    那也太不给顾凛面子了。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阿姨好。”
    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请进。”
    赵秀梅和李倩迈步走进屋里。
    两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视着这间属于顾凛，如今却处处透着女人生活痕迹的小屋。
    赵秀梅的视线，在沙发扶手上搭着的那件女士毛线开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淡了几不可察。
    李倩则更直接，毫不客气地皱了皱眉，眼神里流露出对屋内陈设的明显不满。
    王方秋给她们倒了水，放在茶几上。
    赵秀梅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合心意的座位，最后勉强在一条干净些的木凳子上坐下。
    她端起王方秋倒的水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却一口未喝。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问，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度意味。
    “我叫王方秋，可以叫我方秋。”
    “方秋是吧？”赵秀梅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听说，你和顾凛……结婚了？”
    不等王方秋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接下去：“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连家里长辈都没通知一声，像什么样子。”
    赵秀梅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王方秋，带着点责备：“我们做长辈的，总归是替他操心的。”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现在不兴这个了，那至少也得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替他把把关，看看到底合不合适。”
    她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一点亲切的笑意，拉过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姑娘：“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那边的侄女，叫李倩，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了市里的供销社，是正式工。”
    李倩立刻挺直了背脊，对着王方秋矜持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赵秀梅又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王方秋听：“原本啊，我是想着，顾凛这孩子工作也稳定了，该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知根知底的好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方秋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她本不想起冲突，看在顾凛的面子上。
    可对方这一句句，实在太刺耳了。
    什么叫“把把关”？
    什么叫“门当户对”？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顾凛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闪过周奶奶口中他深埋的痛苦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对这个男人莫名的维护之情，悄然升腾。
    王方秋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很甜，很乖巧的样子。
    配着她那张显小的娃娃脸，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
    “阿姨说的是。”她声音轻柔地说。
    然后，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不过啊，阿姨，真是闹了个误会，我还真不知道顾哥还有活着的直系长辈呢”
    “毕竟，顾凛的户口本上可就他自己一个人呢”
    “至于您说的‘把关’……”
    王方秋抬起眼，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视着赵秀梅，刚才的客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清澈见底的锐利。
    “那也要看是哪种长辈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有些长辈，在孩子最需要关怀和支持的时候，影子都见不着。”
    王方秋的笑容更甜了几分，语气却更冷了：“现在孩子日子好过了，倒想起来要‘把关’了？”
    “您不觉得……这关把得有点晚了吗？”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赵秀梅精心打理的头发和那一身价值不菲的毛料套装，意有所指。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倩憋不住了，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一点素质都没有！”
    “顾哥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的人！”
    王方秋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凉意。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跟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她的目光在李倩身上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带着明显的审视：“你又是阿姨‘夫家’的侄女？哪个‘夫’啊？从哪儿论的辈分，让你有资格对我们家的事指手画脚？”
    “至于素质……”王方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目光重新落回李倩脸上，“至少我比你懂基本的待客之道，不会跑到别人家里，对着主人吆五喝六，说三道四。”
    “你……”李倩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指着王方秋半天说不出话，“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秀梅见自己带来的侄女明显落了下风，连忙出来打圆场，脸上那点不快迅速收敛。
    她轻轻拍了拍李倩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奈又包容的神色，仿佛王方秋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倩倩，别这么激动，跟她置什么气。”
    她转向王方秋，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不易察觉的施压感：“方秋同志，你看，你这性子，确实是……太活泼了点，说话也太冲。”
    “过日子，不是光靠嘴皮子厉害就行的，那不叫本事。”
    “女人嘛，还是要温柔贤淑一点，要懂得为丈夫考虑，为家庭着想，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赵秀梅试图重新占据道德高地，用过来人的姿态来规劝，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王方秋的不满和教导意味。
    王方秋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眼神却冰冷一片，毫无波澜，像是在听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话。
    等赵秀梅说完了，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啊呀，阿姨，您这话说得对。”
    “阿姨，您刚才不也说了，我确实得懂得为丈夫考虑，为家庭着想嘛。”
    “顾凛可最喜欢我这种性格了。”
    王方秋微微歪头，笑容纯真又带着点狡黠：“他亲口跟我说的，就喜欢我这种麻辣小辣椒，够味儿！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您说，我要是真听了您的话，改成温温柔柔、贤贤淑淑的，他要是不喜欢了，那可怎么办呢？”
    她像是真的在苦恼，还煞有介事地皱了皱眉。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赵秀梅，仿佛真的在请教：“要不，您下次当着顾凛的面，帮我问问他？看到底是听您的，还是听他的？我这人笨，怕搞错了，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赵秀梅被这一连串软中带硬的话顶得心口发堵，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年纪不大，嘴巴这么厉害，还句句把顾凛抬出来当挡箭牌。
    眼看说教不成，赵秀梅深吸一口气，强行转换了话题：“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过来，一是看看你们，二是……我打算在你这儿住几天。”
    她试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来，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
    王方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住这儿？”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赵秀梅，摇了摇头。
    “阿姨，您看，您让我喊您阿姨，说明咱们关系还没那么近。我跟您也是第一次见面，实在不熟。”
    “作为我个人来说，我确实不是答应您这个要求”
    赵秀梅脸色一沉：“我是顾凛的妈！”
    王方秋点点头，语气依旧平稳：“您是顾凛的妈，没错。”
    “所以这房子能不能住，就得问顾凛的意见了。”
    “毕竟……”她顿了顿，特意把“爷爷”两个字咬得很重，“这个房子可是他爷爷留给他的。”
    提到“爷爷”，赵秀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眼神闪烁，透出一丝焦虑和难堪。
    她当然知道顾凛对他父亲和爷爷的感情，更清楚自从他父亲去世后，顾凛跟她这边几乎断了联系。
    这次来，她本就打着趁顾凛不在家，先用长辈身份压住这个看起来好拿捏的小姑娘，把住处定下来再说的主意。
    只有住下来，才能慢慢图谋后面的事情，比如让李倩多跟顾凛接触。
    哪知道这个小姑娘看着娇小，却像个刺猬一样，油盐不进，棘手得很！
    赵秀梅有些气急败坏了，声音也拔高了些：“我是你婆婆！第一次上门，你就要把我往外赶？你就不怕邻居们知道了看笑话？说顾凛娶了个什么媳妇，连婆婆都不认！”
    王方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婆婆？”
    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摇摇头，眼神清澈无辜。
    “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担不起。”
    “咱们还没到那一步呢，还没进门，您就说了，您是我的阿姨。”
    “至于邻居……”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没看到人，但语气轻松，“街坊邻居都忙着呢，谁有空看我们家笑话？再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您说是吧，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