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编故事
作者:尤宫羽
华麟胜券在握,他挟持着慕灼华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跨过白河界碑——
只要再往前十步,就能进入松涛关守军的射程范围。
赫连枭所带亲兵不过数十,绝不敢贸然越界追击。
“陛下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
华麟冷笑,匕首始终紧贴慕灼华颈间,“待公主回到南朝,自会...”
话音未落,脚下木桥突然剧烈摇晃!
“咔嚓”一声巨响,桥面骤然倾斜。
华麟猝不及防,手中匕首随着失衡的身形一晃。
他下意识往河中看去,只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水下掠过——
竟是赫连枭的暗卫早已潜伏多时,伺机斩断了桥索!
“小心!”
破空声骤然袭来。
赫连枭的箭矢直取华麟咽喉。
纵然他武功高强侧身急避,箭簇仍狠狠贯穿右臂。
桥面在脚下剧烈摇晃,慕灼华知道华麟今日带不走她了。
素白的长裙在风中翻飞,她毫不犹豫地朝着赫连枭的方向奔去。
赫连枭早已翻身下马,玄色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
他大步向前,眼中只余那道向他奔来的身影。
“拦住她!”
华麟捂着流血的手臂厉声喝道。
几个勉强稳住身形的南朝士兵刚要动作,玄甲军的箭雨已至。
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逼得他们不得不自保。
桥头处,慕灼华踉跄着扑进赫连枭张开的怀抱。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被赫连枭紧紧搂住。
帝王半跪着将她护在怀中,大掌轻抚她颤抖的脊背。
“没事了...”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却听怀中人带着哭腔道:“放他们走...”
赫连枭的掌心蓦地僵在半空。
他垂眸凝视着怀中人。
慕灼华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曾经倔强明亮的眼眸,此刻竟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方才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他心头涌起久违的暖意,甚至能听见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可这份悸动,竟是为了替敌将求情?
帝王面上的柔情瞬间冰封。
他倏然起身,大氅划出凌厉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睨着仍跪坐在地的慕灼华。
“贵妃,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弯腰捏住她下巴的力道近乎粗暴。
“朕还没跟你清算私逃之罪,你倒先替旁人求起情来了?”
慕灼华却突然笑了。
她仰头直视帝王森冷的眸子,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见血。
“陛下要如何清算?再用金链将我锁在龙榻上么?”
她转头望向波涛汹涌的白河,“那我不如现在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赫连枭瞳孔骤缩。
“陛下离宫这些时日,臣妾夜夜都要将烛台摆在枕畔才能勉强入睡。”
“太极宫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白日里尚能凭栏远眺,借一方天光聊慰寂寥...”
“可当暮色四合,偌大的寝殿便只剩臣妾一人...那黑暗,浓得像是要噬人。”
“那晚,噩梦来得猝不及防。烛台翻倒时,我正梦见陛下回宫,带回了文勋侯...”
“被火光惊醒时,我拼命往后躲,锁链却硌得生疼。”
一滴泪砸在赫连枭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那时候我在想...若是就这样烧死了也好...”
慕灼华颓然跪坐在地,说完便深深垂下头去。
如瀑的青丝披散而下,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的脸。
“你让我...这样害怕...我想回家...有什么错?”
接连的打击早已让她痛到麻木,反倒练就了一身收放自如的本事。
此刻垂泪的模样,三分真七分假,却将这场戏演得凄楚动人——
每一滴泪都恰到好处地砸在赫连枭最柔软的心尖上。
河风掠过,吹起她一缕散发,露出眼角泪光。
这般情状,任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容。
赫连枭在确认慕灼华未死的那一刻,便认为这是她又一次的金蝉脱壳之计。
想必又是那个始终查不出底细的神秘势力助她逃跑。
可此刻,望着她低垂的发顶,帝王竟从她周身读出了令人心惊的枯寂——
仿佛一株被霜打过的花,连根茎都透着对世间的倦怠。
“回白河戍。”
赫连枭弯腰单手将人抱起,慕灼华坐在他臂弯。
帝王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蓄势待发的玄甲军立刻收刃列阵。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今日暂且放过这些蝼蚁,待战场相逢,定要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
乌骓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赫连枭先将慕灼华安置在马鞍上,随即翻身上马,铁臂一揽便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马蹄踏过官道青石,直奔白河戍总兵府而去。
房门刚合上,慕灼华死死攥住他的腰封,将脸埋在他胸前,呜咽声再也压抑不住——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把这些时日所有的委屈、恐惧与绝望都哭尽。
赫连枭僵在原地,抬起的手悬在半空。
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前襟,滚烫得几乎要灼穿他的心脏。
帝王从未见过她这么崩溃的模样,连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动作就会让她碎在怀里。
“把你锁在宫里...是朕的错。”
赫连枭只能无措地干瘪瘪认错。
从御山关连夜追来的滔天怒火,此刻早已在她的哭声中烟消云散。
若不是那场意外的大火,他或许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后宫佳丽三千,谁不是终生困守深宫?
他将她安置在太极宫,赐她锦衣玉食,派重兵守护,他以为她应该知足的,他以为他的只是小错。
不过是想留住她......
他以为等他回宫,她最多不过冷言相向,或是倔强地与他争辩。
却不想此刻怀中人哭得肝肠寸断,每一滴泪都像是熔岩,烫得他五脏六腑都揪作一团。
赫连枭见她哭得久了,怕伤了身子,便捧起她的脸。
泪痕斑驳的脸颊被咸涩的泪水浸得泛红,指尖刚触到,她就疼得蹙眉躲闪。
“疼...”
帝王眸色一暗,索性俯身用唇代替手指。
细细吻去她眼角的泪,温热的唇瓣顺着泪痕一路向下,最后含住她颤抖的唇。
这个吻温柔得不像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慕灼华闭着眼睛任他亲吻,虽然止住了哭声,可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
赫连枭松开她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他总觉得,她这般崩溃的哭泣背后,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玲琅死了......她冒死闯进火场,劈开了我的锁链。”
“她说......从前亏欠我的,今日便用命来还,她穿上我的衣裳,戴着我的珠钗......替我在火海里化了灰。”
赫连枭知道这个玲琅,当初就是她在阿茹罕的药材中下了毒。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找到了我?为什么我还是逃不掉?”
玲琅与玲珑本就是哥哥的人,她们既已被赫连枭识破,不如回到哥哥身边去。
这谎言编得恰到好处——
既能解释玲琅的消失,她也不需要侍二主的奴才。
赫连枭艰涩地挤出三个字:“朕...错了。”
他其实无法理解——
为何她会为一个婢女的死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在他眼中,下人为主赴死天经地义,哪值得悲痛欲绝?
可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他还是认了错。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以为她葬身火海时,是如何呕血三升。
忘了这些时日是如何不眠不休地追寻她的踪迹。
慕灼华却突然笑了,带着泪的嗤笑格外刺目。
“高高在上的陛下怎么会有错?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带给我的从来都是伤害。我好不容易跑到边关...”
她声音陡然转冷:“却不知是谁这般‘体贴’,竟将我的行踪透给南朝将领?还将我父母也带了来。”
赫连枭瞳孔骤缩。
他确认她未死,是因那枚特制的锁链。
可还有谁能知晓她假死出逃,甚至还能将她的踪迹透露给敌军?
慕灼华闭目倚在赫连枭肩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这次,你能查出是阿茹罕的手笔吗?
若他查不出,她会将证据一一奉上——
到那时,他还能用那副信任的姿态对待阿茹罕吗?
她能理解赫连枭身为九五之尊的掌控欲,甚至能强迫自己接受他专横霸道的囚禁是所谓的保护。
可不能接受他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她,转身却将无条件的信任给了另一个女人。
慕灼华不甘心——
每一次信任都被辜负,每一次期待都落空,如今连痛都痛得麻木了。
若这些人坦坦荡荡地利用她倒也罢了,偏要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将每一分伤害都包装成“为你好”。
这比直截了当的背叛更让她痛彻心扉——仿佛她的真心活该被践踏。
演出来的真心也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