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贾族先祖（一）

    翌日。
    天色未亮，晨曦微露，宁国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便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京城各处的贾氏族人，凡是沾亲带故、尚能走动的，于昨日晚间都接到了消息，陆续朝着这座国公府邸汇聚。
    说是八房，浩浩荡荡，然而真到了跟前，除去妇孺老弱，玉字辈、草字辈的旁支子弟加起来，稀稀拉拉也不过七八十号人。
    文字辈的长者更是只有十来个身影。
    至于更往上的代字辈，放眼望去，仅剩下老态龙钟的贾代儒与另一位贾代修颤巍巍地立在那里，人丁凋敝之象，一览无余。
    算上宁荣两府的嫡系主子，这偌大的贾氏宗族，齐聚一堂，竟凑不足百人之数。
    这些人按照各自房头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或是艳羡的看着长房一脉奢侈挥霍的富贵生活；
    或是眼底异色频频，互相商讨、琢磨着，怎么才能跟族长嫡系哭哭穷，昨儿个他们可是听说了。
    光是抄一个赖家，就好几十万两的银子，自己等人便是随意过一手油，那也是泼天的富贵。
    贾琮并未急着去见那些族人。
    他先是让父亲贾赦领路，带着今日特意从城外玄真观请回来的、本该一心修道的贾敬，以及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径直往祠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贾赦与久未谋面的贾敬低声叙旧，他二人当年一文一武，同时当值东宫。
    话语间难免提及贾赦近期官复原职之事。
    当贾敬得知，贾赦此番能重掌家族世职，京营节度使的位子。
    竟是因为他那个除了每年年尾大祭祖，就再未见过，连长什么样子都没个印象的侄子贾琮。
    且对方小小年纪，便已将道家法门修至深不可测之境，甚至还在房中豢养着两只开了灵智的妖物时。
    这位沉迷玄修多年的老道士，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他当年卷入先太子谋逆案，虽是迫不得已遁入空门以求避祸，但十数载青灯古卷相伴，早已将修仙问道视为毕生追求。
    只可惜玄镇观那群牛鼻子哪有什么真本事，一直哄着他玩，金山银海倒是往里头填了不少。
    朱砂银汞更是吃了一箩筐，愣是连个屁都没修出来。
    此刻听闻族中竟出了这等人物，贾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辈仪态。
    他几步追上贾琮，围着他前后打量，口中啧啧称奇，话里话外，竟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想要拜师学艺的念头，言辞恳切，近乎痴缠。
    “琮侄儿，不，仙长！您看我这资质如何？尚能入道否？只要您肯点拨一二，便是让老道我端茶送水，扫洒庭除，也心甘情愿啊！”
    这般殷勤，别说是贾琮这么个当事人，就连他老子贾赦都看不下去了，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小声提醒他注意长辈姿态。
    他还不乐意，“你拉我作甚！”
    气的贾赦都想揍他，我俩一个辈分的兄弟，你给我儿子端茶倒水，传出去我成什么了？
    好在族里祠堂的位置不远，一行人脚下不停穿过回廊，来到由老仆焦大看守的贾氏祠堂。
    推门进去，堂内光线昏暗，但是四时香火不断，可见焦大这个代化公当年的亲兵是用了心的。
    贾敬本想上前嘉勉两句以示亲厚，却不想这糟老头子直接朝他“哼”了一声，举着扫把转身离开，一点面子没给他留。
    给贾敬闹了个没脸，尴尬的摸了摸胡子，只是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接着转身进了祠堂正屋。
    贾琮走到正中的香案前，并未取用现成的香烛。
    只见他手掐子午诀，口中念念有词
    ：“伏以： 香烟篆就，法界通灵，谨请历代祖先、列祖列宗，驾临法坛，受此供养。
    弟子贾琮，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忆昔先祖，开枝散叶，敦亲睦族，积德累功，福泽绵延，荫及后昆。
    今弟子皈依道门，修持正法，虽承祖师之教，亦赖祖先血脉之恩。
    谨以心香一瓣，清酌庶馐，敬奉于前，伏望： 一祈祖先，逍遥安适，早登仙乡，不堕轮回；
    二祈家族，人丁兴旺，健康平安，灾祸不侵； 三祈弟子，道心坚固，修行顺遂，广结善缘，弘道利生。 心香达信，伏惟尚飨！”
    言毕，指尖竟凭空凝聚出一缕氤氲清气、盘旋升腾，最终化作三支凝实无比、宛若实质的法香。
    法香无火自燃，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净道韵，比之外面那降真香，更添几分玄妙。
    贾敬看得双目圆睁，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几乎要忍不住再次扑上来。
    贾珍贾蓉父子早已被这手段震慑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唯有贾赦，虽也惊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复杂情绪。
    贾琮将法香插入炉中，随即后退三步，撩起道袍下摆，对着那无数牌位，行了一个端端正正、无可挑剔的三跪九叩大礼。
    “不肖子孙贾琮，恭请宁荣二公、代化公、代善公，四位先祖，显灵一见！”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律令，回荡在祠堂之内。
    那三支法香的烟气陡然加速升腾，在半空中交织、旋转，渐渐勾勒出四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淡淡的灵光闪烁，轮廓由虚转实，最终化为四位身着不同年代官服、面容清晰可辨的男子虚影。
    正是贾演、贾源、贾代化、贾代善四位贾家先祖的英灵。
    几人光看身形倒还可以，官服、甲胄，随身兵器一应俱全。
    他们几人可不是全凭宗族这点香火气运，作为大周王朝的原始股东，四时节气，几人都是受到皇家供奉，每日不停的。
    贾敬、贾赦等人早已惊得跪伏在地，口称“先祖”。
    贾珍更是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
    贾琮再次躬身，以晚辈之礼深深一揖。
    “孙儿贾琮，见过四位先祖。”
    四位先祖虚影的目光都聚焦在贾琮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惊异、欣慰，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贾演，那位开国元勋，声音带着几分缥缈。
    “好……好孩子，想不到我贾家，竟出了你这等……麒麟儿。”
    贾源亦是感慨万千。
    “你这一身道行……怕是已远超凡俗了。”
    贾代化与贾代善看着贾琮，也是连连点头，目露赞许。
    现场气氛一时其乐融融，仿佛是家族出了天才后辈，引得先人欣慰现身。
    然而贾琮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这短暂的温情。
    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活人与英灵，声音清晰而沉重。
    “孙儿今日请四位先祖现身，并非只为认亲，而是要告知列祖列宗，我贾家……实是早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此言一出，四位先祖的虚影皆是一震。
    贾琮毫不避讳，将贾家如今外强中干、人才凋零、子弟不堪、坐吃山空的现状一一道来。
    更将那警幻仙姑暗中布局，欲以贾家儿女情缘为棋子，行那补天功德之事，以及神瑛侍者转世、金陵十二钗等人命运被人为操弄的隐秘，也一并揭露。
    “……那警幻以风月情浓为炉鼎，视我贾家儿女为薪炭，妄图窃取功德，干涉轮回。
    长此以往，贾家气运必将被其吸食殆尽，最终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话音落下，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贾敬、贾赦等人脸色煞白，他们从未想过，自家府邸深处，竟隐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阴谋。
    四位先祖的虚影更是剧烈波动起来，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贾演与贾源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懊悔与羞愧。
    贾演声音艰涩地开口。
    “上界真灵转世入我贾、史、王、薛四家，借一份人间富贵了却尘缘……此事，确是……当年我与诸位老兄弟，应允了……
    当年因着四大家族中以我贾家为首，故而来此的人最多。
    我与源弟还曾欣喜一场来着。
    却不曾想，背后竟还有这般算计！
    补天功德？我贾家何德何能啊！”
    贾源亦是捶胸顿足，虚影都黯淡了几分。
    “我等只想着为家族延揽些福泽，却不想引狼入室！
    至于那神瑛侍者转世为宝玉……我二人，当真毫不知情！
    此乃滔天祸事！滔天祸事啊！”
    女娲娘娘补天，上需要斩了北海玄龟的四肢以定四维。
    此方世界即便不如上界，那也不是区区一个贾家加上几个无甚来历的小仙，能够填满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