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离歌

    云鸾听了若有所思。
    薛晗接着道：“不过我想，萧明炎是不会放弃找他的。”
    “为什么？”
    “传国玉玺。”
    薛晗抬起双臂做枕，靠在树上。
    “如今的萧明炎做皇帝也有十年了吧，从登基到现在，朝中质疑之声不断，就是因为他手中没有传国玉玺。”
    “没有传国玉玺，你以为萧明炎这皇位坐的稳当么？”
    云鸾点头，又问：“你见过那个皇子吗？”
    薛晗摇头，往篝火里又添了树枝，云鸾摸了摸自己的裙子和鞋袜，已经变的干燥温暖了。
    薛晗转过身去，云鸾在架子后边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正要将他的外袍递给他。
    他看了眼天色，挪开架子，道：“山间凉，你盖着我的衣裳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再继续赶路。”
    “你呢？”
    “你别管我。”
    他说，月光下，他的眼睛映着篝火闪烁有神：“我是军人，我坐着就是休息。”
    云鸾和衣躺下来，鼻端萦绕的不是他衣裳上的清香，就是是树木烧糊后的木香，这气味让她一时感到安心。
    一时之间睡不着，云鸾想起他的前世，心中惋惜，忍不住问：“你和薛将军一直在外面打仗，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阿娘和阿妹。”
    提起家人，少年的笑容像浸在溪水中的桃花，“她们都很好，不过我觉得还是跟着我阿爹好，跟阿爹打仗虽然苦，但他不会逼着我成婚，我一回家，我阿娘就逼着我去相看姑娘。”
    薛晗周身都被篝火映亮，额前的乌黑发丝被风吹的掠过眉眼，少年气恣意飞扬：“那些姑娘虽然生的也不差，但比起我来还是差远了。”
    云鸾忍不住发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浮现，笑起来的眉眼亦是生动好看。
    薛晗看的一晃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在沈家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雨雾朦胧，她从淡紫色的丁香丛中撑伞走来，身上的衫子也是淡紫色的，袅袅婷婷，抬起伞时，梨涡乍现。
    “那你以后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薛晗正沉浸，冷不丁听她又问。
    “我以后想娶一个……”
    薛晗倒真的一本正经地想了起来，目光划过篝火跳跃的火苗，划过远处漆黑的密林，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心地善良，不要那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她的眼睛要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有些笨，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情话，但我可以学，我能为她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最重要的是，她能懂我。”
    云鸾点点头，又问：“那你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薛晗略略思考了一下，随即摸着佩剑的剑鞘。
    剑鞘乌黑沉重，花纹古朴，那仅出鞘了一半的利刃映着皎洁的月光，发出一道星辰碎裂般的寒芒。
    “这是薛家先祖传下来的宝剑，名为伏光。薛家镇守边关，一门忠烈，伏光见证了薛家先祖的鲜血与荣耀，我阿爹将它交给了我，便是把薛家军和薛家的未来都交给了我。我不能让阿爹阿娘失望，也不能让大伙失望，更不能让边关的百姓失望。
    我要做大将军，把那些联合外族作乱的小人通通收拾干净，石先让，滇王李沛，苗疆王子，以及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胡贼，我要把他们赶到伽蓝江对面，赶回大漠，让他们再也不能作恶，再也不敢来犯我中原……”
    薛晗说着这话时，原本平静的眉眼，也似被一点烈焰点燃，瞬间扬了起来，灼灼烈烈。
    云鸾被他的话语所震慑，久久地望着他。
    薛晗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顿时有些紧张，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别误会了，我绝不是为了萧明炎，也不是为名为利，我只是，我只是……”
    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云鸾笑着说：“你只想要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薛晗重复着她的话，脸上的局促慢慢消失了，他扬起眉眼，快活的笑了。
    “你说得对！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他说着，吟诵起一首诗来，“骏马似风飚，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我薛明远今日立誓——”
    “铮——”
    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苍穹，碎裂的寒光照亮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脸。
    “身可焚，骨可碎，以此剑为证！终我一生，必平战乱、安黎民，纵使战死沙扬，亦不悔矣！”
    长剑嗡鸣，剑鸣清越，直上九霄。
    一阵夜风拂过，山林与风声共鸣，云鸾极目望去，仿佛在苍茫的山色中望到了一片银白的刀光剑影。
    她忍不住想，如果前世薛晗还活着，活着上了战扬，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都会被改变了吧。
    前世的她在战乱中颠簸流离，一颗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了，变成了僵硬的、似乎不会跳的死物。
    不知青春热烈，更不知张扬肆意为何物，仿佛她的花期很短，在失去清白那夜过后就凋零了。
    她也曾为某人心动过，依赖过，那个人，也有着令她心安的眉眼，仿佛午夜梦回时，守护在她身边熟悉感。
    可当她知道，他心底的那个人不会是她以后，她就看淡了。
    她又想起了薛晗的那块玉佩。
    那玉佩如此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有心想向薛晗讨来一看，见他已兴奋地舞起剑来，索性欣赏，等待天明。
    夜深了，乌蓝的夜空里，斜斜地挂着一轮苍白的月，初春夜里仍旧是风寒料峭，头顶上的老木，枝叶梢头凝了层淡淡的白霜，被火烤化了，化成雨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翻了个身，睫毛仍是簌簌抖动着，脑海中清明无比。
    薛晗的声音忽然传来，“睡不着么？”
    “嗯。”
    云鸾没有睁眼，却听他继续道：“我给你唱首歌吧。我睡不着的时候，我阿娘经常唱给我听，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说着，就唱了起来。
    “一月雪满堂，二月杏花扬
    三月小河清凉凉，四月燕儿落房梁
    五月从军的好儿郎，六月趟过了伽蓝江
    七月采荷归，八月月儿美
    九月雁高飞，十月美酒醉
    离家的儿郎何时归，莫待腊月来了风雪催……”
    薛晗的歌声很轻，调子不是十分的准，却很好听。
    云鸾听着这近乎呢喃般的歌声，意识不断下沉，她早已困极，终是熬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哼唱声渐息，薛晗睁开眼睛，俯身慢慢凑近沉睡的少女面前，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