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别怕

作者:行夜白
    小巧的鼻,柔软的唇,在夜风中微微翕动的睫毛,还有眼尾那颗不易察觉的,浅粉色的桃花痣。
    薛晗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
    确定她真的睡着后,他才拉开自己的衣襟,低头看去。
    他的腹部被坚石贯穿了,匆忙间只撕了里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衣衫上也染了血,幸亏颜色深,又是黑夜看不分明。
    可金创药只有一瓶。
    薛晗将衣衫咬进嘴里,拿起剑,在火焰上炙烤之后,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伤口按了下去。
    “滋啦”声响起,焦糊味儿弥漫,薛晗抬起沾满汗水的睫毛,朝那个熟睡的少女望去。
    他没有告诉她,他看到伏光剑的第一眼,就想要它。
    亦没有告诉她,他看到她第一眼,就想娶她。
    薛晗处理完自己的伤势,坐在一旁,听见她的呼吸已逐渐变得均匀。
    她睡熟了。
    只是依旧蜷缩着身子,大概是有些冷。
    薛晗又往篝火中加了些树枝,仔细为她掖好了衣角,望着星光下披了一层银纱的树林,咬咬牙站起来,朝林中走去。
    日升月落,山间的青草都抬起了头,云鸾却没醒。
    她发起了高热,嗓子里像有一团火,薛晗喊她的时候,她有意识,却答不出话来。
    薛晗给她喂下清水,云鸾喝下去觉得好了一些,只是神智依旧昏沉。
    她额头滚烫,身体发着抖,薛晗将自己身上能脱下来的衣服都盖在了她身上,可她还是不停的抖。
    天光已经大亮,日头也渐渐升起,薛晗找了个避风的山洞,把云鸾抱了进去。
    火再次升起,薛晗望着这火,知道今日他们是走不了了。
    他昨夜出去探了路,发现他们处于晴川的深山野林,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薛晗不敢再离开,只守着云鸾,时不时用湿润的布浸润她的干燥的嘴唇,洞口附近生着可以去腐生肌的草药,他采来在石槽内砸碎了给她换药。
    她身上带来的药丸也派上了用扬,碾碎了放进水囊再喂下去。
    好在她还保留着半分的神智,不管是喂水还是喂药,都可以自己咽下去。
    薛晗从没伺候过人,这一阵忙活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到后来时,她的额头已摸着没那么滚烫了,发间还沁出一丝一丝的汗,连呼吸都变得悠长平稳了。
    薛晗终于放了心,靠在石壁上,慢慢睡了过去。
    谁知薛晗刚睡着没多久,云鸾就做了噩梦。
    先是梦到了阿采,阿采躺在乱葬岗上,身上已没有一块好皮肉。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父亲,父亲被埋在巨石下,早已没了声息。
    最后,她梦见了沈之珩,梦见他气息奄奄地躺在那,口中吐出的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四周都是忙碌的身影,她站在屏风外注视着他,不知为何竟泪流满面。
    前路迷茫,她被命运推动着不停的走。
    可她每走一步,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就要浓上一分,让她窒息。
    她哭着醒来,有人很快前来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低声轻哄,“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他的嗓音温柔,安慰了云鸾。
    但梦魇和伤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她已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意识昏沉地回抱着他,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大哥哥……”
    那人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察觉到他要放开她,云鸾有些怕。
    伸出手去,攥紧了他的衣角。
    那人果真停了下来,轻声说了句,“不走,别怕……”
    待她神智安稳,他才放开她,悄悄离开山洞。
    又过了不久,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忙忙碌碌,最后往她嘴里喂了清水,还有一些苦涩的汁水。
    “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想办法带你出去……”
    他的声音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
    云鸾无力回应他,再次沉睡下去。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摇摇晃晃,意识也随着身下的肩膀摇摇晃晃的。
    “醒了吗?”那人问。
    是薛晗。
    云鸾梦醒,低低地应了一声,“醒了。”
    回忆先前他的照顾,又诚恳道:“多谢薛小将军照顾我。”
    “客气了。”薛晗笑笑,语气很轻松,“你感觉如何?”
    “很累,很疼……”
    她想起梦中情景,低声道:“很怕。”
    半晌后,薛晗才道:“别怕,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岭色千重,人迹罕至,浓雾常年缭绕在谷中,云鸾的额发和睫毛上都结满了水珠。
    伏在他肩膀上,她抬起眸子看向远处,深蓝的天幕上,遥缀数颗星子,风卷起云彩,也一同晃悠悠地飘到了远处。
    她看着看着,忽然很想落泪。
    不知为何,在经历了半世虚空之后,在薛晗的肩上,她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她的手环在他脖子上,悄悄拥紧了他。
    身下的少年没有察觉,仍旧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着,偶尔轻轻一颠,将她滑落的身体再次背稳。
    头顶星月招摇,身畔夜风如水,他们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但就在这不知前路如何的迷茫之中,她心里那双迷茫又无助的眼睛,开始变得澄澈清明。
    ——
    沈之珩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
    屋内寂静无声,外头已是春意初绽,柳枝新绿,有花含蕊,蝶飞鸟鸣,春光亦如洒金般透过支起的窗屉铺了室内满地,热热闹闹的一片。
    这是前日他下榻的驿馆,院中的假山上,那一处凉亭,断裂的栏杆还在原处。
    他盯着看了片刻,才缓缓撑起身子。
    “来人。”
    “公子醒了?”
    楚淮的声音比他本人先到,应当是一直守在外边,很快,他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雾气氤氲,苦涩的药味儿瞬间弥漫室内。
    沈之珩没接,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问:“我昏了多久?”
    “一日。”
    楚淮将药碗搁在案上,神色凝重,“你的身体——”
    “落月谷现在如何?”沈之珩打断他。
    “那拨叛军余孽已尽数伏诛,薛小将军的部下基本都无碍,红药受了伤,窦老在为她医治,至于薛小将军和四小姐……”
    楚淮沉默了一瞬,摇头:“尚无确切消息。”
    紧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
    “对了,这是窦老送来的。”
    是一枚玉佩,正是沈之珩之前佩在腰间的那枚。
    她竟还了回来。
    沈之珩看着那枚玉佩,手指微蜷,指节泛白。
    利用完就扔,她就这么想同他撇清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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