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爱之欲其生

作者:昭昭我心17
    李确略一挑眉:“陆夫人,似乎对你这位小叔的小字,很熟悉?”
    沈月昭登时红了脸。
    糟了,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了。她想起那日在百花楼约李确,陆明渊冲进来,当着李确的面和她动作暧昧。
    李确一定当时就怀疑他们俩的关系了。
    他此刻又唤她陆夫人,是在提醒她与陆明渊的叔嫂之名吗?
    沈月昭挤出个笑:“李大人说笑了,长嫂如母,我关心子舒也是应该的。”
    “哦?”李确笑着拖长声调,“原来如此。没想到陆夫人对你那郎君恨之欲其死,却对你这小叔…”
    爱之欲其生?
    沈月昭知道他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什么。
    她没有出声阻止,只睁着一双清亮亮的杏眼定定看着他。
    李确却忽然干咳一声,收住了那放肆的后半句话。
    夜幕降临,湖畔的灯盏渐次亮起。
    已有人在放孔明灯,数十数百的孔明灯升空,温暖的灯火映着祈愿人虔诚的脸。
    李确神色微动,忽然伸手相邀:“沈娘子,可愿一同放灯?”
    这话问得突然,也问得暧昧。
    沈月昭看见这位权臣素来沉冷的眸子里泛着暖意。她却只是轻轻摇摇头。
    “妾已为人妇,不可与外男私相授受。”她说得冠冕堂皇,李确闻言却笑了。
    “好个私相授受,也罢。”他转身从小摊贩处买来一盏孔明灯,挥毫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沈月昭不由自主地念出这阙词的后半句。
    竟是悼念亡妻之词。沈月昭想起那日在席间,贵妇们提起的续弦之说。
    那天听她们闲谈议论,她才知道,李确的发妻早在他科举及第之前就已故去,且是一尸两命。
    即便李确后来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也没有再续弦之意。
    她叹了口气,却见李确已将那灯盏轻轻一推,孔明灯冉冉升起,混入漫天灯火中。
    “沈娘子可知,我发妻因何亡故?”李确忽然低头看她,声音有些嘶哑。
    沈月昭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只接道:“何故?”
    “我是襄阳宜城人士。”李确深深看了她一眼。
    沈月昭听到这地名,神色微震。那不是和抱琴、柳姨娘、陆明渊的母亲,是同乡?
    “边境连年战乱,那年我春闱赶考,我妻子留在家中。”李确突然紧抿双唇,似是咬紧牙关般吐出后半句,“姜国人突然犯境,烧杀抢掠,我妻子和她腹中的孩子…”
    他不再说下去,身子却有些发颤。
    沈月照静静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臣身上看到这样强烈的情绪。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极力主战。
    原来他和姜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刻骨铭心之恨。
    “沈娘子。”他忽然话锋一转,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你当日所说沈家家资以充军饷之事,可还作数?”
    “作数。”沈月昭毫不犹豫。
    她忽然退后一步,行了个君子之间的拱手礼,而非女子对男子的万福礼。
    “他日若是为对抗姜国,沈家愿捐出全数家资。”满城孔明灯火下,她的眸子明亮如星,“虽然如今我尚无沈家掌家之权,无法立刻兑现此诺。”
    “但请大人信我,今日之诺,他日必践。”
    她自称的是我,而非妾。
    李确此刻收起了所有的压迫和玩味之态,也以拱手礼回敬她。
    “沈娘子大义,李某感佩。”
    与李确分别后,沈月昭独自游起了灯会。
    走到一处猜灯谜的集会,她突然瞥见一对儿熟悉的身影。
    徐子谦携着周明棠正迎面走来。周明棠手中提着一盏并蒂莲灯,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义姐?”徐子谦看见她,神色复杂,“好巧。”
    “姐姐好。”
    沈月昭第一次听到周明棠这么亲昵地叫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瞥一眼周明棠发间别着的那支金凤步摇,是芍药宴上徐子谦称赞过的那支,再看她一改往日的英气,满脸初为人妇的羞涩,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这周明棠,竟然是真心喜欢徐子谦么?她要是知道他接近她是为了什么,会怎么样?
    她的目光落在徐子谦和周明棠交握的手上,是十指相扣。
    不管前因如何,眼下看他们夫妇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徐子谦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她的愧疚也能少一点。
    她收起思绪,莞尔一笑道:“徐夫人这盏莲灯很是别致。"
    周明棠闻言,耳根更红了几分,往徐子谦身上靠了靠。徐子谦揽住她的肩:“正要去找个清净处放灯,不打扰义姐了。”
    沈月昭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有些落寞。
    今日怕是没人陪她放灯了。
    她挤到灯谜前,却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郎君,我们猜这个好不好?”
    那声音清泠泠的,很动听。
    她转头,看见陈婉正偎在信王身边,含笑指着悬挂的那排灯谜,而信王满脸宠溺地看着她。
    察觉到她的存在,陈婉朝她微微颔首:“陆夫人。”
    信王也向沈月昭这边看过来,他今天一身常服打扮,并未束发戴冠,倒像是个寻常男子,带着娘子来赶热闹猜灯谜。
    沈月昭汗颜,今日真是个好日子,谁都碰上了。
    “王…王公子。”她刚想喊王爷,马上发现不妥改了口。
    “陆夫人一个人来猜灯谜啊。”信王揽着陈婉走过来,忽然又察觉自己失言,想起来陆明允正在狱中,没把话说下去。
    不过这陆夫人也是个奇人,郎君还在狱中,她还有心情自个儿出来参加荷灯映月的雅集了?
    信王满腹狐疑地看了眼神态自若的沈月昭。
    沈月昭知道他在疑心什么,只微微一笑道:“是啊,近日家中不太平,妾来放灯祈福。”
    原是如此,信王点点头,收起了疑虑,又揽着陈婉抬头看灯谜。
    忽然摊主连敲了几声鸣锣:“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盏琉璃灯上有个新鲜谜面,猜中者可得这枚孔雀翎剑穗。"
    沈月昭顺着他指尖望去,只见一盏精致的琉璃灯下,垂着枚流光溢彩的剑穗。那孔雀翎在灯火中泛着幽蓝光泽,尾端缀着颗殷红如血的珊瑚珠。
    确非凡品。
    沈月昭眼睛一亮,想起那日琼林宴上舞剑的探花郎,正缺一枚剑穗。
    她忽然起了兴致,问摊主:“什么谜面?”
    “谜面是'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打《诗经》一句。”那摊主曼声吟道。
    四周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这谜面取自《苏幕遮》,而谜底要对应《诗经》中的句子,确实需要些学问功底。
    陈婉含笑看着那盏琉璃灯下的剑穗,出声道:“舒窈…”刚说了两个字,却瞥见身边的沈月昭也一脸心驰神往地看着剑穗,立刻噤了声。
    不如做个成人之美。
    沈月昭听见陈婉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忽然眼前一亮:“可是《陈风·月出》中的'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摊主惊喜地击掌:“夫人博学,这谜底正是'劳心悄兮'。”他取下那枚剑穗递过来,“这剑穗是夫人的了。”
    沈月昭接过剑穗,指尖轻轻拂过那抹幽蓝。他会不会喜欢?
    信王挑眉笑道:“陆夫人好才学。这谜底'劳心悄兮'说的是心中忧思,正对着谜面的'相思'。”
    “陆夫人这是要送给令郎君?”信王指了指那枚剑穗。
    沈月昭知道他说的是陆明允。
    “是,”她垂眸将剑穗收入袖中,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唇边浮起浅笑,“愿他平安归来。”
    告别了信王和陈婉,沈月昭独自又走回湖畔。
    夜风微凉,她抱臂站在湖边,想着方才陈婉竟然那么快猜出谜底,再联想到上次她打马球的矫健身姿,沈月昭觉得蹊跷。
    一个普通的歌女,是不可能对诗词、马球这些世家贵女从小教养的东西这么手到擒来的。
    她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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