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廊前雨

作者:梦浅如烟
    (无刀,请放心食用。)
    市区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到近乎刺鼻的味道。
    沉寂。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那一方惨白的光晕是这沉寂中唯一的光源,勉强勾勒出长廊空旷的轮廓。
    偶尔,从某扇紧闭的病房门缝里,会极轻地泄露出一两声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但很快,就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被更浓重的安静无声吞没。
    江渡的外公就守在这片寂静里。
    他独自一人,背影佝偻。
    就这样,他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前,那个总爱念叨他,总爱跟他拌嘴,却又会在他咳嗽时默默递上温水的老伴,就在他眼前,在自家的客厅,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不是慢慢枯萎,而是像被一阵狂风猝然折断,那么的突然。
    急诊室门顶那刺眼的红灯,医生欲言又止的凝重眼神,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话——
    “情况很棘手,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
    像卡壳的旧电影胶片,这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折磨着他。
    外公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几乎是黏在了探视窗里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上。
    老伴身上缠绕着各种管子,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冷漠地跳动着。
    指尖好几次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清越”的名字上方,那部屏幕磨花了的老人机,此刻仿佛也承载着千钧重担。
    终究,他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不能说,还不能说啊……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念叨。
    江渡那孩子,身体刚好利索点,才结了婚,脸蛋上好不容易才养回点红润,笑容也多了,怎么能……
    怎么能再让她跟着受这份惊吓?
    清越那孩子也是,公司摊子那么大,事事都要他操心……
    他一个老头子,还能扛。
    他眼前浮现出周末时,孩子们脸上那种安稳、满足的光彩,那是他盼了一辈子的暖意,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亲手去戳破它。
    只是……
    这副担子,真的太重了。
    他抬起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背,用力地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疲惫和无助。
    他又想起几天前,实在觉得老伴身体不对劲,就给女儿江渺去了电话,让她无论如何抽空回来看看。
    江渺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好像是说工作实在太忙,会尽快安排出差,顺道……回来。
    可谁能想到,偏偏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老伴儿要真是有个万一,他这张老脸,将来怎么去面对孩子们……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灯火暖黄的公寓里,却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宁静光景。
    沙发一角,江渡蜷成小小一团,怀里抱着同样懒洋洋的团团,指尖捻着猫咪柔软的毛,目光却专注地落在摊开的杂志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另一头是魏清越,腿上放着电脑,靠着。
    人好像在忙,目光却时不时溜达到江渡那边。
    客厅光线不亮,只有几盏落地灯开着,很安静。
    “欸,”江渡翻着杂志,头也没完全抬起来,“说起来,那个院子,是不是离得有点远了?”
    魏清越手指停了下,抬眼看她。
    过了一秒,他嘴角才弯起来,带点揶揄:“刚回来就嫌远了?”
    “才不是,”江渡笑,顺势往他那边靠了靠,挨着他肩膀,“就是觉得平时住这儿方便嘛。那个院子…留着周末去放松,嗯…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怎么样?”
    她声音不高,带着点儿商量的语气。
    魏清越笑了。
    他腾出一只手,在她头发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行,‘秘密基地’。”他声音里带着笑,“听你的。”
    傍晚,管家送来了晚餐和水果。
    饭菜很简单,透着家常的味道。
    两人就着暖黄的灯光慢慢吃着,偶尔低声说两句,碗筷轻碰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暖香,是一种不用多说的舒服和自在。
    饭后,魏清越拿着手机去书房处理一个工作电话。
    江渡抱着团团,蜷在窗边的沙发上,看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远处铺开的闪烁星河。
    她把脸颊贴在猫咪温热的身体上,听着客厅里隐约传来的他的说话声,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踏实得很。
    有他,有猫,还有个可以期待的小院子……
    真好。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夜色渐深,医院走廊里的光线似乎也跟着暗淡了几分,更显清冷。
    外公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臂,又站起身,隔着玻璃窗,徒劳地、一遍遍地凝视着里面一动不动的老伴。
    就在外公心里那点儿快被熬干的希望几乎要熄灭时,ICU病房里,监护仪上的一串数字,似乎极轻微地、不合常理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床上那个一直了无生息的人影,有了动静——
    虽然微乎其微,但确实是!外婆的一根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老婆子?!”外公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整个人霍地从墙边弹起来,脸几乎是“啪”地一下就贴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你醒了?你看看我!是我啊!”
    或许真是他的声音穿透了什么,病床上的外婆,眼皮颤抖得更厉害了些,然后,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眼神还是空的,涣散的,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还没找准方向,但那确实是……睁开眼了!
    外公立刻扑到旁边的呼叫铃上,狠狠按了下去。
    值班医生和护士脚步匆匆地赶来,一阵忙碌检查后,医生走到门口,摘下口罩,对着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外公说道:“老人家,病人意识有短暂的恢复迹象,生命体征暂时算是稳住了。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依然严肃,“情况依然非常危急,还需要在ICU密切观察,接下来几天还是关键期,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线微弱的生机,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外公紧绷了三天的堤坝。
    他扶着墙,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巨大的疲惫感在短暂的激动后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知道,现在,必须告诉孩子们了。
    他走到相对安静些的楼梯间,颤抖着手,先拨通了江渺的电话。
    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市里,住在之前说好的酒店。
    “囡囡……”外公的声音还带着未干的泪意和浓重的鼻音,但总算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你妈……你妈她……刚才醒过来一下……”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试图让声音平稳些,“医生说……暂时稳住了……但还危险得很……你……你明天一早……九点左右,能直接来ICU门口吗?医生说那个时候可以短时间探视……”
    挂了江渺的电话,外公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魏清越的名字上,指尖悬空,犹豫了足足半分钟。
    夜色渐浓,月光似乎也更皎洁了些,悄悄地钻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如轻纱的银辉。
    刚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两人躺进了柔软的大床。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温柔地勾勒出相拥的轮廓,也模糊了周遭的一切棱角。
    魏清越习惯性地从身后将江渡揽入怀中,下巴舒适地搁在她馨香柔软的发顶,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江渡往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又蹭了蹭,调整到一个最惬意的姿势,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规律的节奏,像世上最动听、最让人心安的摇篮曲。
    “今天过得开心吗?”魏清越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带着慵懒的磁性。
    “嗯,”江渡眼睛闭着,嘴角却弯弯的,像只满足的猫咪,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的慵懒,“特别开心。那个院子……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你喜欢就好。”魏清越手臂紧了紧,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肯定,“以后,我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江渡轻轻“嗯”了一声,往他温热的胸膛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不再说话。
    被他这样结结实实地抱着,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好像所有的纷扰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安心。
    白天的放松感还没完全溜走,依偎的暖意像温水一样浸泡着四肢百骸,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没过一会儿,相互依偎的两人,呼吸都变得深长而均匀,已然沉沉睡去。
    这一室安睡的静谧,与城市另一端那份悬在心头的煎熬,恍若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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