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见春天

    哨声如生锈的刀锋割裂凝滞的黑暗。
    日光灯管在凌晨五点的牢房里痉挛，忽明忽暗的光斑在王勇眼睑上跳动。
    他像具提线木偶般坐起，囚服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溃烂的皮肤，褶皱被他机械的手抚平。
    洗漱完毕后，牢房内沉重的铁门被狱警打开，带着金属腐蚀的呜咽，透着四十几个灰色身影在晨曦中蠕动。
    王勇走在队列最边缘，囚衣肩头因为凝结的油垢在晨光里泛着青黑。
    当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唾骂声，他条件反射般缩紧脖颈——
    那个总爱往他床铺泼冷水的刀疤脸正冲他冷笑，牙齿间黏着隔夜的菜渣。
    来到放风区，头顶的天空被铁网切割成碎瓷片。
    王勇习惯性地蜷在东北角排水沟旁，水泥地缝里钻出的野草正被他的鞋底碾轧，渗出发黑的汁液，三米外聚着几个吞云吐雾的犯人。
    烟头明灭间，他听见“畜生”“该阉了”的碎片声飘来，就像沾了毒汁的柳絮粘在他的耳膜上。
    这时，传来一阵骚动声，铁门撞上围墙的巨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麻雀，一股浊气随着新囚犯的闯入弥散开来。
    一具肥胖身躯仿佛发酵过度的面团，囚服绷在鼓胀的肚腩上，纽扣缝隙间隐约露出青紫纹身。
    “滚开！”
    小胖子肘击挡路者时，腕间金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斑，王勇看见刀疤脸给同伙使了个眼色，七八个人如鬣狗围拢，空气里漂浮着狩猎前的亢奋。
    “这么拽？听说你爹搞企业的？”刀疤脸用右手挑起对方松垮的下巴，“怎么没给你买通法官？”
    ……
    水泥地上蜷缩的肥硕躯体突然抽搐，金表表盘在推搡中碎裂，玻璃碴混着鼻血在粗粝地面拖出蜿蜒红线。
    王勇别开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溃烂的伤口——几年前在梅中校门口被他打残的那个高中生，那地上的血迹，也是这样蜿蜒如蛇。
    而几百公里外，魏振东的镣铐与铁窗撞击声惊醒了枝头白鹭，他凝视着探视窗外的香樟树，新叶边缘泛着初春特有的嫩金，恍惚间树影好似摇曳成教室的窗棂——
    某年家长会，自己在班级讲台上作为家长代表发表讲话，讲授着自己的成功事迹……
    真是讽刺。
    枝头的那只白鹭穿过层层铁网，掠过正在扩建的CBD写字楼，最终落在城郊湿地公园的一棵树上，此时，春阳在香樟叶隙流淌，碎金缀满小径。
    魏清越的指节微微发凉，却将江渡的手攥得温热。
    团团踩着云影跟在身后，猫爪陷进蓬松的柳絮里，忽然快跑两步，尾巴扫过江渡的小腿。
    “你看。”江渡突然驻足，蹲下身，指尖轻点。
    魏清越顺着望去——
    野蔷薇攀着篱笆炸开成雪浪，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胭脂色，像谁失手打翻了水彩匣子。
    团团立刻贴过来蹭她的手，喉咙里滚着撒娇的呼噜声。
    江渡蹲下身挠猫下巴，发梢垂落处，阳光在锁骨窝蓄起一汪暖色，魏清越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替她拨开粘在唇边的碎发。
    “痒。”江渡缩着脖子笑，耳尖泛起珊瑚红。
    风掠过时带起团团颈间的铃铛响，叮叮当当惊起几只白鹭。
    魏清越忽然捏了捏她发烫的耳垂：“对了，记得告诉外婆，西瓜酱要多放辣子，不然味道不够辣。”
    这话说的突兀，江渡却立刻眉眼弯弯：“外婆上次腌的豆瓣还没开封呢。”
    他望着她笑涡里晃动的光斑，声音忽然轻下来：
    “还记得我很久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吗？
    我当时说，等我赚的更多点，我们就换个日式枯山水小庭院。
    院子里的连廊用湘妃竹搭的，等灰泥干了，带你去喂锦鲤。”
    江渡正要应声，团团却蹿到两人中间，尾巴高高竖起，绿宝石般的眼瞳里映着两个倾斜的影子。
    她顺势把脸埋进猫咪蓬松的背毛，声音闷闷的：“现在去也成呀。”
    魏清越屈指弹了下团团的脑门，看它炸毛跳开，笑着将人拽起身：“急什么，现在还在装修，再说了，往后几十年天天都可以拿来给你喂鱼。”
    江渡的应答散在风里，掌心却悄悄收紧。
    柳絮纷扬如细雪，落在魏清越肩头时，她突然觉得春天该是毛茸茸的。
    一阵微风拂过，江渡忽然望见魏清越斜挎包上挂着的翠迪鸟钥匙扣正轻轻摇晃着，仿佛还衔着半片尚未坠落的阳光。
    远处施工中的庭院竹影婆娑，新栽的忍冬藤正悄悄攀过铁网，在风里织就一张细密的网。
    江渡抿了抿唇。
    唇角像被晨露浸润的忍冬藤尖，在暮色里颤巍巍地卷起弧度。
    她的笑意极轻，如同悬铃木新叶拂过水面时漾开的涟漪。
    可偏偏嘴角翘得比枝头的新月还高，仿佛下一秒就要托不住那些在胸腔里翻涌的、滚烫的星光。
    （完）
    -------------------------------------
    作者赘言：
    感谢看到这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支持，陪伴我把这本书写到完结。
    虽然书完结了，但是我不会去作者后台点完结，因为魏清越和江渡的故事远不仅于此。（我会写番外的啦。）
    虽然本书的主要故事结束了，但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所以我希望我的读者们也能和江渡一样完美幸福，谢谢大家对本书的厚爱，感激不尽，谢谢你们。
    这一次，
    见春天，也见了故人。
    这就是我所设想的结局，因为我相信：
    每个混沌的尽头，都是明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