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芳魂谁主

    传道授业，非一朝一夕之功。
    尤其眼前这些姑娘小子，大多还是懵懂稚龄，连《千字文》都未必能背全。
    接下来约摸半旬的时光，贾琮便真当起了先生。
    上午教众人识字、读经，从最基础的《道德经》、《清静经》讲起，阐述其中朴素的道理。
    下午则教些简单的静坐、存想、掐诀的法门，以及早晚敬神的规矩。
    一时间，贾琮这小院倒是书声琅琅，香烟袅袅，别有一番景象。
    只是，修行之路漫漫，枯坐读经终究乏味。
    没过几日，宁国府那边便递来了帖子，说是府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尤氏请荣府的奶奶姑娘们过去赏梅，热闹热闹。
    贾琮思忖着，修行也讲究张弛有度，一味苦修并非上策。
    况且，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次赏梅宴，或许正是原文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的情结到了。
    只可惜这回贾宝玉被自己设法送到城外清修，所以这是找上自己了？
    “也好，”贾琮对前来回话的丫鬟道，“替我回了珍大嫂子，就说我们准时到。”
    他决定带着这群刚刚踏入玄门门槛的“弟子”们一同前往，也算是让她们放松一下，见见世面。
    当然，更深层的目的，是想看看那警幻姐妹俩，究竟意欲何为。
    赏梅宴设在宁国府的荟芳园。
    宁国祖孙俩本还想留贾琮在前厅爷们聚集之处喝酒，却被贾珍的发妻尤氏以：
    “琮三叔不过孩提，不会影响到闺阁女儿们大的清誉。再者园中盛景若只有群雌独赏岂非辜负？”
    连着贾环。贾兰等一众小子都给请了过去。
    等贾琮领着弟、侄以及一群环佩叮当、衣袂飘飘的姑娘和丫鬟们抵达时，园内早已是人声鼎沸，笑语喧阗。
    贾蓉这位“代”族长的媳妇秦可卿亲自在园门口迎接，见到贾琮带来这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新收拢的丫鬟，面上虽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园内梅花盛放，暗香浮动。各色人等穿梭其间，或赏花，或品茗，或低语，好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黛玉、宝钗、湘云等人还好，毕竟见惯了场面。
    而鸳鸯、平儿、金钏等丫鬟，虽也都是同出一门，但如此正式地以“宾客”而非下人的身份参与这等宴会，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和新奇。
    贾琮带着众人寻了个相对清静的亭子坐下，自有丫鬟奉上香茗果点。
    他端起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早已将法力凝聚于双目，暗中观察。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宁府服饰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精致的银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温好的素酒和几只白玉酒杯，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三爷，奶奶特意吩咐给您温的梅花酿，尝尝鲜。”
    小丫鬟声音清脆，笑容可掬。
    贾琮接过酒杯，入手温润。
    他凝神细看，杯中酒液清冽，隐隐有梅花香气，却在酒气之下，藏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奇异波动，非是凡品。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对那小丫鬟笑了笑：“有劳了。”
    随即，在众人注视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一入喉，一股奇异的暖意混合着淡淡的眩晕感便开始弥漫。
    贾琮顺势身形微晃，手扶额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身影带着香风来到了亭子边。
    正是秦可卿。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褙子，云髻高耸，珠翠环绕，容貌之盛，艳光照人，竟似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魅力。
    只是那双美目深处，却仿佛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薄雾，让她整个人显得既妩媚又缥缈。
    “呀，三叔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梅花酿后劲足？”
    秦可卿语带关切，走上前来：
    “瞧您脸色，怕是有些醉了。不如侄儿媳扶您找个去处暂且歇息片刻？”
    平儿等人见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接收到了贾琮极其隐晦的一个眼神示意。
    那是让她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的意思。
    平儿冰雪聪明，立刻会意，按捺下心中的担忧，只道：“那就有劳蓉大奶奶了。”
    贾琮任由秦可卿搀扶着，脚步略显虚浮地向园外走去。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心念微动，早已通过神识向悄然隐匿在宁府之外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和旺财发出了讯号，让他们随时准备接应。
    秦可卿扶着贾琮，步履轻缓，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平儿带着其余人悄然退出了荟芳园，甚至隐约感知到了远处传来的几道若有若无的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的修士气。
    但她唇角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弧度，并未阻止，也未点破。
    一路无话，直至被扶入天香楼内一间雅致的卧房。
    房内陈设精美，熏香袅袅，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秦可卿将贾琮扶到榻边坐下，然后转过身，原本带着关切和一丝羞怯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与疏离。
    “三叔，到了此处，何必再装？”
    她的声音清冷，再无之前的温婉：
    “这点儿专为神魂准备的‘红尘酿’，对您这般人物，怕是连让您多眨几下眼都难吧？”
    贾琮缓缓抬起头，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哦？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贾琮语气平静：
    “费这么大周章，引我来此，所为何事？或者说，是你的‘姐姐’警幻仙姑，有何见教？”
    秦可卿，或者说，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兼美仙子，微微颔首：
    “三叔果然慧眼。不错，我与姐姐，确实有事相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姐妹二人，并非有意与三叔为难。我们所图，非为一己私利，实是为这方天地生灵，谋求一线生机。”
    “此界自上古之后，灵气日渐稀薄，传承多有断绝，以至千百年来，再无人能破碎虚空，得道飞升。
    长此以往，此界终将沦为末法之地，万劫不复。”
    “我姐妹二人，机缘巧合，得以执掌太虚幻境，并寻得补天遗石所化的通灵宝玉。
    若能集齐蕴含此界大气运的三十六位女子的灵慧之气，以通灵宝玉为引，便可重新打通此界与上界的通道，续接飞升之路，为天下修士，带来无量功德。”
    她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之力，让人不自觉便跟着她的描绘设想下去。
    “三叔今日所为，看似护佑亲眷，收拢那些身负气运的女子，实则是阻碍了天道运行，断绝了此界无数修士的希望。
    此举，无异于与天下同道为敌，三叔，你可想清楚了？”
    贾琮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
    “仙姑所言，听上去倒是冠冕堂皇。”
    他淡淡开口：
    “只是，为了那所谓的‘天下修士’的希望，便要牺牲这三十多位女子的灵慧，甚至可能伤及她们的根本乃至真灵？
    她们中许多人，还是我的血亲姐妹。这，就是你们的‘功德’？”
    他站起身，直视着秦可卿那双深邃的美眸。
    “仙姑不妨先答我一问。
    若此刻由您亲自驾驭马车，行于狭窄巷弄，前方忽现岔路。
    一边，是你的三五至亲骨肉；另一边，是数十位素不相识的无辜路人。
    此时车速飞快，避无可避，你只能选择撞向其中一边。仙姑，你当如何抉择？”
    秦可卿（兼美）的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贾琮会提出这样一个诘问。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思索如何辩驳。
    最终，她轻轻一叹：
    “看来，言语是无法说服三叔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为全大义，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既然三叔执意如此……”
    她抬起纤纤素手，掌心之中：
    凭空浮现出一根流光溢彩的红绳，正是上界月下老人用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红绳：
    “那便请三叔随我去太虚幻境走一趟，亲自见见姐姐。或许，她能让三叔明白我等的苦心。”
    话音未落，那红绳如同一道红色闪电，倏地射向贾琮的眉心！
    贾琮只觉眉心一紧，一股沛然莫御的牵引之力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让其无法反抗！
    周遭的天香楼景物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扭曲、消散……
    上丹田内驻守的神魂意识仿佛被人从身体中强行剥离，投入一片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虚空之中。
    在神魂被牵引的刹那，贾琮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能感觉到，这红绳之力虽强，却并非旨在伤他性命，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邀请”。
    同时也明白了对方心存顾忌：自己乃是正一门徒，修的是降神请真之法，冥冥中与上界自有感应。
    这警幻与兼美之道，虽说似乎与此界天数隐有关联，但借用外物、牺牲他人气运以求功德，终究落了下乘，根基并非纯正光明。
    若强行打杀自己，一旦引得上界大能察觉垂问，她们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她们不敢下杀手，只能用这种法子，将自己的神魂暂时“请”去那太虚幻境，加以困顿，再图后计。
    想通此节，贾琮反而定下心神，放下了袍袖中暗自掐诀的手，任由那红绳牵引着自己的神魂，向着那未知的太虚幻境深处而去。
    有祖师兜底，他又有何畏惧？
    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警幻仙姑，究竟有何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