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房对峙

作者:依云在青天
    漆黑夜色裹着荣庆堂的歇山屋顶,十二对大红灯笼挂在廊下,透出血色的琥珀光。
    荣庆堂正门处的石青幔帐,被来人借着北风掀起半角,让屋内静谧的众人陡然一个激灵。
    随着大老爷一身大红织金狮子补圆领公服,跨过荣庆堂高高的门槛时,满室烛火都为之一晃。
    五梁冠上犀角簪贯着金丝网巾,革带九枚素金带銙紧束腰身,悬着的牙牌与祖传错金虎符相击,铮然似沙场金戈之音。
    这身规制严整的一品武官服色,生生压住了满堂锦绣。
    王熙凤错愣之下,险些没能端稳手中的镂空暖炉——她自嫁入公府,从未见过自家公爹这般全副大妆,往日只当是收在书房高处落灰的摆设。
    那狮子补子上的金线在烛火下张牙舞爪,确比贾政孔雀补子上的文禽更合这公府气象。
    就连贾母,一时间也是喉头滚动,忽觉颈间素银螭纽扣勒得人说不出话。
    她分明瞧见老大腰间牙牌刻着"荣国公嗣"四个篆字,这是自亡夫去后十多年来头回现世。
    更刺眼的是革带左侧悬着的半枚青铜虎符,缺口处旧痕还如新刃,锐利的锋芒刺的她眼睛生疼。
    此乃当年贾代善临终前,为防妇人当家、牝鸡司晨,当着一众族老亲手掰断,半枚随葬,半枚供在祠堂,用来钳制她的手段。
    今日也被老大这个不孝子,给请了出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
    随着贾赦当头撩袍下拜,刑氏也紧随其后错开他半个身子亦步亦趋。
    贾琮朝王熙凤方向递过去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接着才嘴角含笑、不紧不慢的落后两人大半个身位,慢悠悠做着下跪的动作。
    这当口她琏二家的仿佛是突然开了窍、福至心灵。
    赶紧在平儿的搀扶下,越过自家姑母,挪动着硕大的肥臀,挤进贾琮特意给她留出的空间,盈盈下拜,口呼给“老太太请安”。
    全然不顾二房两位长辈憋得发紫的的面庞。
    “好好好,如此看来,今日老大你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了!
    可是你别忘了,只要一天你还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这偌大的荣府还轮不到你撒野!
    莫非你敢忤逆不孝不成!“
    哪怕来前做好了跟二房以及老太太决裂的准备,可是亲耳听到自己生身母亲嘴里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本就在东路院独自委屈了十多年的大老爷,差点没忍住眼眶一红,落下两滴红尘泪来。
    “母亲啊,您也说我是您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曾几何时,你也肯像今日维护老二一般,维护过我一回的?”
    贾赦沉默着起身,端着公服的下摆来到荣庆堂东边的上首,与二老爷贾政隔着中间的贾母对坐。
    紧跟着,刑氏、王熙凤、以及贾琮也按照辈分、序齿依次落座。
    就连隔壁暖间的迎春,这时也顾不得姊妹们的拉扯,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在堂中朝几位长辈行了个福礼,然后一脸倔强地紧挨着贾琮,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看她那一副誓与大房同进退的样子,贾母也是气的浑身发抖。
    “好好,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既如此,那今儿就好好论论。
    去,把你们房里的主子全都请过来,一个都别落下!”
    “是......”
    于是一群衣红戴翠的丫鬟应声起身,借着请人的功夫,匆忙逃离了此处。
    没过一会儿,一身酒气,被下人从坊间酒楼拽回来的琏二首先回府,先是硬着头皮各自请安,然后坐到自家媳妇身旁,小声了解情况。
    与之对应的,二房一大家子,除了已经逝去的贾珠、在内苑龙首宫当值的元春,没过一会儿,也悉数到齐。
    就连刚从庙里回来,尚在碧纱橱沐浴更衣的宝玉以及赵姨娘院子里的贾环都被人牵了过来,敬陪末座。
    荣庆堂内,空气仿佛凝滞,落针可闻。
    贾母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长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大,你今日穿戴这身行头,又请出这虎符,到底意欲何为?”
    说到底,他对老国公留下的后手还是有所忌惮的。
    再者,告御状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皇家不可能一直给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的面子。
    招数用老,无异于鱼死网破,这等同用御赐金簿换了大房的爵位,那自己往后可就没了退路。
    往后生活用度,全屏老二家的用心与否。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成色,她还不清楚吗?
    三岁看老,说是读书读迂了的,实际就是假正经、耙耳朵。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早死来的干净,就现在这样挺好,两房互有顾忌,争相供奉自己才好。
    于是顿了顿,试图夺回气势:“当年你自坏了事,圣上旨意将你圈禁在府,这家难道就散了不成?”
    “若不是老二帮你撑着门面,住在荣禧堂替你迎来送往、接人待物。
    难道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去前院守着,笑脸迎人?”
    “再说,如今这府里管家理事的,不还是你的儿子琏儿、儿媳凤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贾赦面色平静,并未接贾母话里的茬,更不提王氏姑侄掏空家底贴补娘家的龌龊事。
    这些账,可以日后慢慢算,当前首先要紧的,是拿回荣国的话语权,防止老二一家再拿着自己的名头在外边胡作非为。
    否则即便他来日起复,这些祸端迟早一一报应到他这个当家人身上。
    于是淡淡开口道:“母亲不必动怒,孩儿这身穿戴,非是为了今晚这点内帷纠葛,特意准备的。“
    言下之意,你跟老二家的值当多大脸,也配我堂堂一品武官公服蟒带全副阵仗?
    言语间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激得贾政胸口发涨,差点没过去了。
    二房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帮贾政顺气,贾赦眼皮子头没抬一下,只当没看见。
    老二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你怕是忘了你亲哥亦是当世数得着的高手,光凭耳朵就能听见你浑身的气血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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