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无声之痛

作者:稀枝枝
    萧珩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天边的残阳正将云层染成猩红。他木然地望着那血色苍穹,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守在院门口的江寻见他出来,眉头一皱——萧珩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可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像是被挖去了所有光亮。
    "琰之,你...没事吧?"江寻忍不住上前。
    萧珩轻轻摇头,脚步未停。他的动作太过正常,正常得近乎诡异——正常地跨出丞相府门槛,正常地翻身上马,甚至正常地对门房点了点头。
    可就是这份正常,让江寻心底发寒
    两匹马一前一后穿过长街。暮色中,萧珩的背影挺得笔直,连衣袍褶皱都仿佛精心计算过,完美得不像个活人。
    直到清晖园的月洞门前——
    "噗!"
    鲜血如箭般从萧珩口中喷出,溅在地面上。他的身子直直向前栽去,像一座轰然倒塌的玉山。
    江寻飞身接住他的瞬间,触手一片冰凉。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唯有唇边血迹艳得刺目。
    "传太医——!"
    吼声惊飞满园栖鸟。江寻抱着人冲进内室时,才发现萧珩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枚玉坠——
    那曾是沈知楠的贴身之物。
    暮色透过窗纱,在软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楠缓缓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枕畔那封折得齐整的纸笺,证明那人曾来过。
    她伸手拿起,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微微一颤——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松木气息。展开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最后一行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什么打湿过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沈知宴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妹妹膝头的纸笺,又落在她空洞的眼睛上,心头一刺。
    "他申时末走的。"沈知宴坐到榻边,轻轻抚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
    沈知楠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笺边缘。窗外归巢的雀鸟叽喳叫着,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沈知宴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楠儿想哭就哭出来吧。"掌心抚过她单薄的背脊,"大哥在。"
    怀中的人起初只是微微发抖,渐渐地,温热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沈知楠攥着兄长的衣袖,无声的哭泣像是一场迟来的春雨。
    那封和离书从她膝头滑落,正巧露出最后一行字——"愿卿余生安康"
    前厅内,烛火微微摇曳。沈自青背着手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立即转身:"如何?"
    沈知宴缓步走入,眉宇间带着疲惫:"萧珩...给楠儿写了和离书。"
    沈自青闭了闭眼,声音轻却坚定:"好,过几日我入宫请陛下下旨。"
    "非要如此吗?"沈夫人攥着帕子从屏风后走出,眼圈通红,"这几日,晋王就算失忆,对楠儿也......"她说不下去,只看向长子。
    沈知宴沉默地低下头——他忘不了妹妹伏在自己肩头无声落泪的模样。
    "他不是楠儿的良人。"沈自青拍了拍夫人的手,声音沙哑,"成婚一年来,楠儿过过几天好日子?"
    这句话像把钝刀,剐得三人心里生疼,换作其他人家,女儿被伤成这样,他早就让那人付出代价,可偏偏......那人是皇子,是亲王。
    沈夫人终于不再言语,只低头拭泪。
    凤仪宫内,鎏金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皇后倚在凤座上,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
    "哎......"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日第几次叹息了。沈知楠那孩子温婉知礼,是她亲自为珩儿挑选的媳妇,可如今......
    怡和公主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皇后揉着太阳穴:"母后别忧心,二哥定能把二嫂哄回来的。"
    皇后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内侍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通跪地:"娘娘!晋王殿下吐血晕厥了!"
    "什么?!"
    皇后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怡和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感觉到掌中的手冰凉如雪。
    "珩儿...你说珩儿怎么了?"皇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内侍额头贴地:"殿下从丞相府回来就...太医已经去了..."
    "备辇!"皇后松开怡和就要往外冲,凤钗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去晋王府!"
    怡和连忙过去扶住皇后:"母后当心!二哥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清晖园内,晨光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投下细碎的光斑。皇后立在榻前,指尖轻颤着抚过儿子消瘦的面容——才几日不见,竟憔悴如斯。
    窗外鸟鸣啁啾,天光早已大亮。皇后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
    "娘娘......"
    太医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昨夜那位老太医把完脉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王爷从树上摔下的内伤倒无大碍,只需休养就好,只是这.....心病。"老太医欲言又止,"还需王爷自己想开才好啊。"
    一滴泪砸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榻上人突然发出微弱的呓语。皇后急忙俯身,却听见他唤的是——
    "知楠......"
    怡和站在屏风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榻上的二哥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仍不安稳,唇间不断呢喃着"知楠"二字。母后向来端庄的容颜此刻布满泪痕,凤袍袖口都被攥得皱皱巴巴。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所向披靡的二哥吗?
    怡和突然转身,往府外跑去:"备马!"她一把扯下碍事的披风,对愣住的宫女喊道,"去丞相府!"
    她要去找二嫂嫂,让二哥好起来。
    丞相府·闺房
    "二嫂嫂!"
    怡和带着哭腔的呼唤划破寂静。沈知楠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迹。抬头时,少女已经冲到跟前,不由分说拽起她的手腕。
    "快跟我走!"怡和的手心全是冷汗,力道大得惊人。沈知楠被拉着踉跄几步,素白的衣袖扫落案头诗集。
    "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在梦中。
    怡和头也不回地拖着她在回廊疾行:"二哥吐血昏倒了!"少女的哽咽混着脚步声。
    沈知楠的脚步突然顿住。
    昨日他放在枕边的和离书,字迹明明那么稳
    怡和感觉拽不动了,回头却见二嫂怔在原地。阳光透过廊外梨树,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二嫂嫂......"怡和声音发颤,"二哥他一直在唤你的名字,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沈知楠垂下眼帘,长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半晌,她轻轻反握住怡和的手:"走吧。"
    沈夫人倚在朱漆廊柱旁,望着女儿被怡和公主拉远的背影。春日的暖阳照在那抹素色衣裙上,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忧色。
    "我们......不拦吗?"她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佛珠。
    沈知宴站在母亲身侧,目光同样追随着妹妹远去的身影。他看见沈知楠在转角处微微踉跄,又被怡和稳稳扶住
    "让她去吧。"沈知宴声音低沉,"她若不见他这一面,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沈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她望着满地乱滚的珠子,忽然红了眼眶:"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清晖园的房门前,沈知楠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知楠......"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双手此刻颤抖得厉害,将沈知楠的指尖都攥得生疼。
    "好孩子,"皇后声音哽咽,"你去看看珩儿吧。他......"
    话未说完,泪已先落。一滴温热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沈知楠心头一颤。
    她望向里间垂落的纱帐,轻轻点了点头。裙摆扫过门槛时,听到身后皇后压低声音对怡和道:"我们去院里......"
    里间的光线昏暗,纱帐半垂。沈知楠的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却在看到榻上之人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
    萧珩静静地躺着,素日凌厉的眉眼此刻安静地阖着,唇色苍白。唯有眉心那一道浅浅的褶皱,泄露了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沈知楠缓缓蹲下身,裙摆如花瓣般散落在脚踏上。她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最终轻轻落在他的脸颊——
    触手一片冰凉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描摹过他近来有些消瘦的轮廓。窗外一缕阳光穿过纱帐,正好照在他紧抿的唇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未擦净的血迹。
    曾几何时,这双唇还带着笑意唤她"楠儿"
    一滴泪无声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沈知楠的额头抵在萧珩手背,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指节。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像雨中瑟缩的小兽。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间。
    "别哭。"
    沙哑的嗓音惊得沈知楠猛地抬头。萧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眸子映着她泪痕斑驳的脸。他指尖轻颤着拭去她颊边泪水——
    "知楠,"他虚弱地勾起唇角,眼底却亮得惊人,"是来看我的吗?"
    沈知楠抿紧的唇微微发抖,最终轻轻点头。
    萧珩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得到糖人的孩子:"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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