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即将觉醒的欧阳克 17

    白衣公子的话尾带着三分调侃，却让穆念慈耳尖微热。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泛着银光的江面上。
    “欧阳公子......”她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问道，“你先前曾说，康哥并非真心投金，而是......另有苦衷？”
    欧阳克闻言，缓缓收回望向明月的目光。他转过身来，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格外认真，直直望进穆念慈的眼底。
    “穆姑娘，”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却字字清晰，“杨公子是否有苦衷，当真那么重要吗？”夜风拂过，吹起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其实真正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你会永远相信他，站在他身边吗？”
    这个问题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在穆念慈心间缓缓晕开。她望着欧阳克近在咫尺的面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当然会永远相信康哥。”穆念慈眸光坚定，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我们习武之人，自当行侠仗义，怎会投靠金狗，残害忠良百姓？”
    欧阳克静静地注视着她，月光在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流转。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仰头饮尽壶中残酒。
    “穆姑娘，”欧阳克的声音轻柔而低沉，白衣在江风中猎猎翻飞，“父母爱子，总盼他是个好孩子；妻子爱夫，必要他是个好人。”他仰头望着那轮孤月，喉结轻轻滚动，“可那些不够好的、甚至很坏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配被爱了吗？”
    他的语调里浸着说不出的倦意，像是跋涉了太久的旅人。月光为他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进他那双幽深的眼睛。
    穆念慈怔忡地望着他，唇瓣轻颤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月光在她眼中碎成粼粼波光，映出满目茫然。
    欧阳克忽然欺身上前，那以往总是含笑的眉眼，此刻近在咫尺，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
    “你爱的——”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究竟是杨康这个活生生的‘人’？会犯错会软弱的‘人’？”白衣公子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面颊，穆念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还是——，那个你想象中忍辱负重的......‘英雄’？”
    江风骤急，吹得船帆猎猎作响。穆念慈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远处传来水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无言的诘问。
    欧阳克似乎也并不期待答案，他重新斜倚回围栏，白玉酒壶在指间转了个圈，最终被他随手搁在船栏上，与之前的几个酒壶摆成一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远处传来夜鹭的啼鸣，衬得这江心一刻愈发寂寥。
    ——
    夜已渐深，穆念慈眼中噙着泪光，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忽然，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咳。她转头看去，只见欧阳克面色煞白，一只手死死抵住心口，泛白的指尖攥紧衣襟。
    “欧阳公子？！”她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欧阳克已剧烈地咳喘起来，整个人踉跄着单膝跪倒在甲板上。穆念慈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慌忙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没...事...”欧阳克勉强挤出的字句被又一阵咳喘打断。鲜血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渗出，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一滴、两滴......落在甲板上，绽开刺目的血花。
    良久，咳声终于渐渐平息。欧阳克缓缓直起身子，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丝帕，漫不经心地拭去唇边血迹。月光下，那抹殷红在帕子上晕开，像极了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抬眸对上穆念慈忧心忡忡的目光，他忽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染血的唇角扬起，衬得那张苍白的面容愈发妖冶。
    “穆姑娘，你瞧......”夜风拂起他散落的发丝，白衣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我是一个身患隐疾的怪物......，在我这漫长又荒芜的人生里，从未尝过真情的滋味。”
    他身形摇晃着扶住船栏，伸出手将染血的丝帕抛入江中，看着它被浪花吞没。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当一个好人呢？”
    踉跄着转过身，白衣公子醉眼朦胧，语调轻快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唯有眼底沉淀着化不开的寂寥。
    穆念慈望着欧阳克那抹染血的笑容，心头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鬼使神差地轻声道：“欧阳公子......，你的心，被什么人伤过......”声音柔得像拂过水面的月光，“只是伤你的人不知道......”想起江湖传闻，她顿了顿，“是你叔叔，对吗？”
    欧阳克的笑容骤然凝固。月光下，他俊美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眼底的温度一寸寸冻结。叔父的背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个从不愿给他半分温情的男人，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那你告诉我——”他突然欺身上前，手指攥住穆念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神经质的颤抖，“就因为我太在意他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破碎在夜风里。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脆弱，像是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穆念慈望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公子，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她不顾腕上的疼痛，轻轻抬手，纤细的手指轻柔地为他拢了拢被江风吹乱的鬓发，带给了他一丝丝温暖。
    “若你真心想为一个人付出......，便不要问，尽心付出就好了......”她的声音像月光下的流水，柔和却坚定，“强迫自己去恨一个自己最在意的人，比剜心还要痛。”
    欧阳克剧烈颤抖的肩膀忽然僵住，眼中的癫狂渐渐化作一片茫然。
    穆念慈望着他映着月色的侧脸，那轮廓分明是极好看的，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江上夜色：“不要用麻木来逃避伤痛......”
    话音未落，一滴温热突然坠在她手背上——竟是欧阳克眼中落下的泪，在月光下晶莹如珠。
    欧阳克自己似乎也怔住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脸颊。远处渔火明灭，照得他眼中未落的泪光如星子般闪烁。
    醉意与疲惫终于侵袭而上，欧阳克身子一歪，倒在了穆念慈的肩头。穆念慈轻轻扶住他，感受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颈侧。
    侍女送来柔软的毛毯，两人就这样依偎在甲板上，任由星光洒落周身。
    这一夜出奇安宁。欧阳克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梦中蹙眉，也没有因旧疾惊厥而颤抖，只是像个疲惫的孩子般沉沉睡去。
    晨光初现时，欧阳克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穆念慈恬静的睡颜。晨露沾湿了她的睫毛，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欧阳克静静地望着，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这笑容不似往日的风流轻佻，在晨光中纯净得令人心颤。
    他轻轻起身，将毛毯仔细盖回穆念慈身上。远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水面染成金色。
    ‘是时候回西域了，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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