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心情复杂
作者:一声不甘的夏竹
暮春的斜阳斜斜切进街道办副处长办公室的玻璃窗,在易传宗摊开的文件上投下狭长光影。
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刚批完最后一份物资调配单,忽然将笔重重一搁,金属笔帽磕在玻璃镇纸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这一日的跌宕像部荒诞的默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从被众人围堵时的尴尬,到被迫应下婚事的仓促,此刻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他摩挲着袖口处不知何时蹭上的茶渍,想起中午到桌上发生的事情,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以为战场上枪林弹雨才叫惊心动魄,却不料一场婚事竟搅得满城风雨。
“在这特殊年月,婚姻哪里是儿戏。偏偏是那么凑巧,要不是夫人突然出现,婚事怕不会轻易定下来。他对秀芝姐没有男女之间感情,也没有一见钟情,只不过当姐姐罢了。以后慢慢过吧!”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叩着桌面,节奏时断时续。
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混着远处零星的说话的声音,在暮色里织成杂乱的网。
易传宗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只是见惯了战火中离散的悲欢,反倒觉得感情该如陈酿,愈久愈醇。
他见过太多同学,战友们没有目的的恋爱,逢场作戏,最后又能得到几分真心?
目光扫过笔记本来贴着一张老照片上爷爷的笑脸,易传宗的神情柔和下来。老人常说“做人贵在有信”,这桩突然落定的婚事,虽非他所愿,却也暗合了这份信条。
易传宗倚着雕花窗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中山装上的铜纽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墨迹未干的文件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联姻,就像一场未及准备的战役,虽打乱了他的步调,却也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弦。
“学历不高又何妨?日子是人过的,希望李秀芝能与他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可千万不要鸡飞狗跳就好。”他望着远处渐次景色,喃喃自语。
战火纷飞的年月里,他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比起身世背景、学识修养,一颗真诚相待的心才最为珍贵。
若是未来的妻子能在寒夜为他添件棉衣,在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那些细水长流的温柔,或许能慢慢焐热他早已被硝烟浸染的心。
他想起战场上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不也是从陌生到过命的交情?感情这回事,又怎知不会在朝夕相处中悄然生长?
若她能理解他的抱负,支持他的理想,即便起初只是相敬如宾,他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与她携手走过这动荡岁月,将平淡的日子酿成醇厚的酒。
“日久生情......”易传宗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泛起一丝期待。
窗外的晚风卷起案头的笔记本,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可能。
夫人攥着丝绒礼盒的指尖微微发白。易传宗今日在包间里力挽狂澜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望着礼盒里那一枚领导胸章,却突然觉得沉甸甸的。
“这么好的孩子......”她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叫来心腹,吩咐即刻将礼物送去,又压低声音:"去查查今日之事,务必把来龙去脉给我扒清楚。"
同一时间,老领导的黑色轿车刚驶出丰泽园。他摘下眼镜,捏着鼻梁对秘书低语:“李平安那副吃相太难看,当年的救命之恩不该沦为攀附的筹码。把四二年的档案调出来,顺便查查易传宗这些年的履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别让老实人吃亏。”
秘书应声时,车灯正巧扫过街角槐树时,斑驳树影在玻璃窗上晃成破碎的网。
陈司令在作战室里来回踱步,沙盘上的小旗被他碰得东倒西歪。“查,还是不查?”他突然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普洱泛起涟漪。
想到手下李平安,那老小子,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再想起易传宗挺直脊梁替众人解围的模样,终于咬牙:"查!要是真有猫腻,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个说法!"
三路人马的目标,不约而同指向了林少华家的小洋楼。
娄月娥正系着围裙包饺子,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丈夫忘带钥匙,开门却见三位神色凝重的访客。
当被问及李平安副军长家的千金,李秀芝时,她手里的擀面杖"咚"地落在案板上:“原来是这事!老李前儿来找传宗提婚约,被一口回绝了。”
她边说边擦手,“四二年老爷子和传宗救下李副军长的夫人和大闺女,李秀芝!当时李秀芝娘是提过结亲,可老爷子最恨包办婚姻,传宗也是个有主意的。当时就说了不同意,老爷子说长大以后两人相处合适了再说。”
娄月娥的声音混着饺子蒸腾的热气在屋里回荡:“我和老林给他介绍过不少姑娘,海归、实业家千金,他总说'工作太忙'。怕权贵人家,看不上他六亲无依的人,前些天还悄悄跟我说,怕娶了权贵家的小姐,反倒让我在圈子里难做......”
话音未落,陈司令派来的副官已悄悄退到门外,掏出钢笔飞速记录。
当三拨人马带着各自的答案离开时,娄月娥望着远去的背影。
娄月娥斜倚在朱漆斑驳的门框上,望着巷口渐渐模糊的人影,晚风掠过她发梢,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手中的抹布早已被绞成紧实的麻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那几拨人连珠炮似的追问,仍在耳畔嗡嗡作响。
“哪有这样报恩的?”她盯着青砖路上摇曳的树影,冷笑从齿缝间溢出。
四二年那场老爷子和传宗救了,秀芝父女两人,不想着给传宗做一身衣服,买点水果点心。
此刻,却想着结亲的想法,不是拒绝了吗?现在又干了什么,反正她想着不是什么好事。
本该是铭刻于心的大恩,竟被扭曲成一场充满算计的交易。
暮色将巷口染成黛青色,她望着外面眼底翻涌着怒意又怒了几分。
“知道救命恩人在哪儿,不拎着礼品登门致谢,反倒急吼吼要把女儿塞给人家。”
“人家婉拒了还不依不饶,当救命之恩是买卖吗?”窗棂间漏进的月光洒在她肩头,将叹息声都映得清冷。
暮色漫过灰瓦白墙时,易传宗正攥着95号院东跨院的设计图纸,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上蜿蜒的线条。
连日来婚事风波像团乱麻,搅得他连去查看新房装修的闲心都没了。
刚到下班的点了,刚要抬脚往东跨院走,身后传来林少华爽朗的嗓音:“传宗!先别忙,你林姨昨儿就念叨,说今天包了猪肉馅和三鲜馅饺子,今早非要拉你回家尝尝鲜。”
易传宗愣了愣,图纸边角在掌心折出褶皱。他望着林少华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这一段时间对方像父亲般护着自己,到嘴边的推辞又咽了回去:“那就叨扰林叔林姨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叠在青石板路上,恍惚间像是回到初到林家时的光景。
推开雕花木门,热气裹着韭菜鸡蛋的香气扑面而来。娄月娥正往瓷盘里码饺子,瞥见易传宗颓废的样子。
瓷盘“咚”地磕在案板上。前几日那个眉眼含笑、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此刻肩背微驼,连往日清亮的目光都蒙着层灰翳。
她鼻尖发酸,转身从橱柜里摸出珍藏的桂花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坐快坐,今儿包了你最爱吃的三鲜馅。”
林少华默默摆好碗筷,余光瞥见娄月娥红了的眼眶,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铜火锅咕嘟冒着热气,饺子在沸水里起起浮浮,易传宗夹起饺子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自嘲地笑了:“林叔,您说这命啊......”
话音未落,娄月娥猛地把蜂蜜罐推到他面前,溅出的蜜渍在木桌上洇开,像极了她心里漫开的疼:“吃你的!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窗外夜色渐浓,隔壁孩童的嬉笑传进来。易传宗咬开饺子,滚烫的汤汁烫得眼眶发热,恍惚间又回到战火纷飞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