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商议
作者:戴夫本夫
次日卯时三刻,晨雾还未散尽,朱樉踏着露水穿过奉天门。
御道两侧的青铜仙鹤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抬手整了整袖子,甲胄下的内衬已被汗水浸透——昨夜与朱标秉烛长谈,早已料到今日必有一场激烈争论。
推开御书房雕花木门的瞬间,檀香混着墨汁气息扑面而来。朱元璋斜倚在蟠龙椅上,龙袍随意地敞着领口,露出脖颈处狰狞的旧伤疤。
朱标身着月白常服,正将一份奏疏递给左侧的李善长,青玉腰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十二位内阁大臣分两列肃立,蟒纹补服与朱漆书架上的《资治通鉴》交相辉映。
"来了?"朱元璋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头,"咱刚和李相国他们议到藩王出镇的事。"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朱樉,"北元王庭都被你掀了个底朝天,现在该轮到你那些弟弟们建功立业了。"
李善长捻着雪白胡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意味深长:"秦王殿下此前提议的'谁打下来的地盘归谁',臣以为太过冒险。
若藩王拥兵自重,恐生尾大不掉之患。"话音未落,礼部尚书杨宪已接口:"且大军借调需耗费钱粮无数,朝廷库存尚未充盈......"
朱樉上前半步,玄靴踏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诸位大人可知,漠北草原上至今还有残余部族蠢蠢欲动?"
他猛地扯开披风,露出内衬上斑驳的箭伤,"末将这道伤,是去年在乌兰布通遭遇北元游骑突袭留下的。若不趁势扩张,等他们养精蓄锐......"
"放肆!"朱元璋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案头镇纸跳了三跳,"在这儿轮不到你教训大臣!"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朱标急忙起身扶住父亲颤抖的手臂:"父皇息怒。"
他转向朱樉,目光中带着兄长特有的责备,"二弟,李相国所言不无道理。当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正是为防藩镇割据。"
"可大哥,此一时彼一时!"朱樉解下腰间佩刀重重拍在案上,寒刃映出众人惊变的脸色,
"咱们兄弟谁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连自家人都信不过,还谈什么大明江山?"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寒鸦。
户部尚书周德兴擦了擦额头冷汗:"即便要出兵,粮草军械调配也需时日。
上次北伐损耗的三十万石粮食,至今尚未补齐......"
"钱粮的事,末将愿以秦王府私产作保!"朱樉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
"这道疤是为救蓝玉将军留下的。咱们兄弟在战场上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难道在朝堂上反倒要互相猜忌?"
殿内陷入死寂。朱元璋盯着儿子胸前的伤疤,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攥着生锈短刀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朱标悄悄捏紧袖中帕子——他太清楚二弟的脾气,若不是心中憋着一团火,绝不会如此顶撞群臣。
"依我看,"沉默许久的徐达之子徐辉祖突然开口,他的狮蛮带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藩王出镇可分三步走。
先派小股精锐试探,摸清敌情后再大举进军。"此言一出,几位武将出身的大臣纷纷点头。
"但如此一来,战线势必拉长,"翰林学士刘三吾推了推圆框眼镜,"若敌军坚壁清野,我军粮草如何接济?"
朱樉冷笑一声:"大人怕是忘了,漠北草原最不缺的就是牛羊。咱们可以效仿元人,以战养战!"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末将在北元王庭缴获的,上面标有三十六个水草丰美的牧场......"
"够了!"朱元璋突然大喝,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他抓起案头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当打仗是儿戏?说打就打,说撤就撤?"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朱标慌忙上前为他捶背,掌心感受到父亲佝偻的脊背在颤抖。
书房内气氛降至冰点。朱樉望着父亲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出征前夜,老人偷偷往他行囊里塞的那包驱寒草药。
喉头像是被战马嚼环勒住,所有辩驳的话都化作了沉默。
"陛下,"李善长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仁德,或许能有两全之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标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舆图前,指尖抚过代表大明疆域的朱砂红:"二弟所言,是开疆拓土的虎狼之策;
诸位大人所虑,乃守成安邦的万全之计。"他转身时,月白长袍在穿堂风中扬起,"只是如今大军刚刚北伐归来,将士们衣甲未解,马未卸鞍......"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儿臣昨日去校场,看见许多士兵的孩子在营外等候。他们的父亲已经半年没有回过家了......"朱标望向朱樉,眼中满是恳切,"二弟,你也是父亲了,应当明白这种牵挂。"
朱樉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尚炘和尚槿的襁褓布。
昨夜女儿攥着他手指不肯松开的触感,此刻突然清晰地涌上心头。
"儿臣恳请父皇,"朱标重重跪了下来,"让藩王们都回南京过年。等开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他的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仅是为了将士休整,更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我朱家兄弟,永远是一家人。"
朱元璋望着长子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朱标六岁那年,自己在战火中抱着他狂奔的场景。
那时的孩子吓得直哭,如今却已能撑起整个朝堂。老人的眼眶微微发热,伸手去扶朱标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
"就依标儿所言。"朱元璋的声音难得地沙哑,
"传令下去,让在外的藩王年前都回南京。"他扫视一圈群臣,"至于藩王出镇之事,年后再议!"
散朝时,残阳将御书房的飞檐染成血色。朱樉走在最后,望着兄长与父亲并肩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朱标看似退让的提议,实则是最巧妙的平衡之术。
微风卷起他的披风,却吹不散心中泛起的暖意——或许正如大哥所说,有些仗,不必急于一时;有些团圆,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