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下山

    林夏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拨开猎犬腹部的毛发。
    血暂时止住了，但那伤口深得吓人，几乎能看到内里的组织。
    猎犬此刻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湿漉漉的鼻子轻轻抽动，琥珀色的眼睛半睁着，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它努力想摇摇尾巴，却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大虎和二虎焦躁地围着它打转，用鼻子拱着三虎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祈祷。
    她知道，这伤太重了，山里的条件根本无法处理。
    “这伤……”方卫东看着奄奄一息的三虎，眉头紧锁，他不是兽医，但也看得出情况有多糟糕，
    “山里没法子，要想救它，唯一的希望是下山，去村里找懂医术的人试试。”
    下山？
    去村里？
    林夏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山下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犹豫和强烈的抗拒。
    那个地方……
    她不能去！
    可是……
    她低头看向三虎，那微弱的呼吸，涣散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这是她的伙伴，是她的家人，是和她一起在这深山老林里挣扎求存的依靠。
    就这么看着它死吗？
    身份暴露的风险，和救活三虎的迫切希望，在她心里激烈地交战。
    一边是可能引来的无尽麻烦，甚至是危险。
    另一边，是这条忠心耿耿，此刻正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她的狗。
    方卫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看着那条狗。
    他能感觉到这女孩内心的挣扎，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抗拒下山，但他知道，这决定对她来说，一定异常艰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风吹过，带着血腥味和林木的清冷。
    三虎的呼吸似乎又微弱了几分。
    终于，林夏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
    “走！”
    一个字，斩钉截铁。
    对三虎的担忧，最终压倒了所有的顾虑。
    方卫东松了口气，立刻道：“我来抱它。”
    他弯下腰，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受伤的三虎抱了起来。
    三虎很重，而且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挣扎，这更让人心头沉重。
    林夏不再多言，抽出猎刀，走到那两头死去的野猪旁。
    她动作麻利，快速地将野猪再次分割开。
    山里人自有保存和携带猎物的方法。
    她将最大、最重的一部分肉用兽皮和藤条捆好，甩到自己背上。
    剩下的，则分成两份，分别挂在了大虎和二虎的脖子和背上。
    两条狗很懂事，虽然也挂念着三虎，但还是顺从地接受了负重，只是不时回头看看方卫东怀里的伙伴。
    一切准备就绪，林夏在前，方卫东抱着三虎在后，大虎二虎跟在旁边，一行人趁着逐渐浓重的夜色，朝着山外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
    尤其是天色完全黑透之后，崎岖的山路隐藏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极其耗费体力。
    方卫东抱着三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簸加重了它的伤势。
    怀里的生命体征微弱而清晰，那轻浅的呼吸，偶尔因疼痛引发的细微颤抖，都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林夏沉默地走在前面，她的背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脚步却异常沉稳。
    只是那份沉重，不仅仅来自于背上的猪肉，更来自于心头无法言说的压力。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踩在落叶和碎石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夜行动物的叫声，给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诡异。
    时间在艰难的跋涉中缓缓流逝。
    晚上七点多，当他们终于走出密林的边缘，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时，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那是靠山屯的村口。
    此刻，村口聚集了不少人，火把的光亮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焦急或好奇的脸。
    林平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人群外围不停地踱步，时不时伸长脖子朝黑漆漆的山林方向张望。
    “老林，别急，别急嘛！”
    龚大牛也在人群里，他靠在一棵老树上，嘴里叼着根草，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假惺惺地劝着，
    “方卫东那本事，大着呢！说不定又是打着啥大家伙，耽误了功夫。你瞧瞧，这天都黑透了，山里路不好走。”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爽。
    最好是遇到什么麻烦，回不来才好！
    方卫东这小子最近风头太盛，抢走了不少本该属于他的注意力和好处，龚大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最好死在山里，一了百了！
    林平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瞪了他一眼，却没心思跟他计较，继续焦急地望着山林入口。
    他已经找过老支书了。
    老支书也来了，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脸色凝重。
    村里已经说好了，要是再晚点方卫东还不回来，就先等等，等天亮就立刻组织人手进山去找。
    毕竟是下乡来的采购员，要是在他们村的地界上出了事，他这个支书责任重大，没法向上头交代。
    就在村里人议论纷纷，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
    “快看！那是不是方同志？”眼尖的人忽然喊道。
    众人齐刷刷地朝着山林边缘望去。
    火光下，两个模糊的人影正从黑暗中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条狗。
    “是卫东！是卫东回来了！”林平第一个看清楚，激动地大喊一声，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冲了上去。
    跑到近前，看到方卫东虽然有些狼狈，但人确实没事，林平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的老天爷！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方卫东也有些疲惫，扯了扯嘴角：“没事，路上耽搁了。”
    龚大牛也凑了过来，脸上的假笑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
    可当他看清方卫东不仅安然无恙，怀里还抱着一条受伤的狗，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背上和另外两条狗身上都挂着沉甸甸的野猪肉时，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特别是那个女人……
    虽然脸上沾着尘土和血迹，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在火光跳跃下，依然能看出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身段也好。
    这小子，进山一趟，不仅打了野猪，还带回来个俏妹子？
    龚大牛心里顿时像恰了柠檬一样，酸得不行，暗骂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好事都让这姓方的给占了！
    老支书和其他村民也围了上来。
    看到方卫东怀里奄奄一息的狗，还有那明显是刚分割不久，还带着血丝的猪肉，众人先是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嚯！又是野猪？”
    “这得有两头吧？方同志真厉害！”
    “这狗咋伤成这样了？”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从野猪肉和狗身上，最终落到方卫东身后的林夏身上时，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奇怪。
    惊叹声渐渐消失了。
    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些看向林夏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惊讶，有审视，有警惕，甚至还有隐隐的排斥。
    整个村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变得微妙起来。
    老支书叼着烟锅，浑浊的眼睛在林夏身上停留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他转头看向方卫东，眼神复杂，带着询问，也带着某种担忧。
    林夏感受到了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原本因为疲惫和担忧而略显放松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如同受惊的野兽，扫视着围观的村民，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村民们异样的目光，老支书欲言又止的态度，林夏骤然竖起的防备……
    这一切，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方卫东，心里又咯噔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气氛太诡异了。
    村民们为什么对林夏是这种反应？
    老支书那复杂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林夏的姑娘，她和这个村子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方卫东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又暗流涌动的场面，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一丝不解和疑惑，悄然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