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章 长眠与新生

    李元莫发现，这怪物似乎是认可这个名字的。
    “你想睡觉吗？”他问道。
    “想。”南汐竟然很主动地回应了他，它的那些口器没有张开，但声音却传到了李元莫的脑袋里，“你能听见我说话，这很好。”
    “他们听不到吗？”李元莫看了看远处的裴义非，又看向身后的狄景铄，二人都在冷静地观察着南汐，但似乎没有和它对话的意思。
    “怎么了，莫莫？”狄景铄注意到他的视线，沉声问道。
    李元莫摇了摇头，又看向下方的南汐。
    南汐显然对这个能和它对话的人类感到了好奇，它脑袋直直地向上伸了十余米，似乎想看清他的模样。
    下一秒，狄景铄的铁刃便将那些不安分的头颅齐刷刷削去了一段，让它们回到了开始的高度。
    “别靠近我。”李元莫说道，“我们是敌人。”
    “我们不是敌人，人类是我的猎物，是我痛苦的根源。”南汐断掉的头颅缠在一起，互相摩擦着止痛，它语气仍然温和，“但你不是，你能听到我说话的，是我的朋友，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就能告诉他们我有多烦恼。”
    “南汐，我很抱歉……”李元莫叹了口气，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支半透明的箭矢，“人类伤害了你，从你的身体上无节制地索取，在你的身体上繁衍，却还憎恨你报复你，这很没道理，你应该讨厌我们。”
    所以南汐用尽各种方法想要夺回沈峥戎的头颅，让所有人类化作不会发出声音的水流。
    “你想杀死我吗？”南汐想了想，又这样说道，“哦，讨厌？是挺讨厌的，他们咋咋呼呼的，总是打扰我睡觉，有时候恨不得一翻身，把他们压得扁扁的。”
    “对不起，我为我的同胞向你道歉，虽然这听上去很虚伪。”李元莫举起了弓，眼神有些沉郁，“但我不能让你继续存在了。”
    “没关系，孩子，如果你能让我睡个好觉，那我会非常感谢你。”大乌龟意外地友善，“你杀不死我的，只要这里有一粒尘埃，一滴水，一株草，一块石头，那我终究会再次苏醒。”
    “这么说会让我的良心好受一点儿。”李元莫拉开弓弦，“那就祝你做个好梦吧，南汐。”
    莹润洁白的半透明箭矢从紧绷的箭弦上破空而出，它裹挟着烈烈风声，穿过一条条丑陋的蟒头，精准地刺入了乌龟残破的龟壳内。
    ——它昨天被一只长得和它有点像的黑乎乎的大家伙从地下揪了出来，打碎了坚硬的龟壳。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在南汐身体里炸响，那是地壳翻身的裂动，人类开凿矿石的轰鸣，地下暗河冲击钟乳石的铿锵，蝼蛄啃噬根茎的脆响。
    那是沉睡的地灵在漫长的人世间饱受折磨后，解脱的叹息。
    密密麻麻的长蟒无力地耷拉下身体，和庞大的龟身一起化作了粘稠的黑青色淤泥，一点点渗进了残碎的水泥缝隙里。
    “它会重新醒过来的，不过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李元莫对狄景铄解释道，“等它再醒过来的时候，人类和异种说不定都不复存在了，希望到时候没人能吵到它。”
    说实在的，他有些惊讶，南汐实在太温和了。
    它对待李元莫的态度完全不像其他异能者口中那么残暴愤怒。
    可能是因为它已到强弩之末，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放弃了反抗。
    也可能就像它刚才所说，李元莫能听见它说话，发牢骚，因此它把这个人类当成了朋友。
    “想一想，它也挺绝望的。”李元莫像是自言自语，“几千年睡不着一个好觉，好不容易找到个让人类闭嘴的方法，结果竟然又冒出了一颗能让他们复活的头颅，那头颅毁也毁不掉，找也找不到，原本死掉的人类又开始叽叽喳喳，换我我也发疯。”
    或许，对于最初的南汐来说，杀人吃人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力量，而是为了让人类安静一点。
    但是即使李元莫知道了真相，也依然会选择杀死它。
    被污染过的南汐，已经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它锲而不舍地追杀人类，不肯将人类放出领域，其实已经是意志畸变的表现。
    它不再只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它想杀人，吃人，而一旦让它尝到力量的美味，那必然会不满足于现状。
    李元莫甚至可以预想到南汐未来的进化方式——它会觉得周围城市的人类很吵，进而不断的扩充领地，把邻市的、全省的、全国的乃至整个地球的人类化作水。
    换句话说，在它被异种力量污染的第一天，就注定不会再有一个安稳的睡眠了。
    这着实有些黑色幽默。
    狄景铄带着李元莫落到地上，裴义非牵着马走过来，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李元莫笑了笑，“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裴义非看着他勉强勾起的唇角，拍了拍他的肩：“回去说。”
    不知何时，李元莫的脚下翘起一根不起眼的黑色小树枝，直愣愣地看着南汐消失的方向。
    “听到了吗？小树枝。”李元莫问道，“南汐的遗言。”
    “听到了，哥哥。”小树枝有些没精打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没有打败坏人的成就感了。”
    “因为南汐不是坏人。”李元莫在裴义非和狄景铄探寻的目光中随口说道，“它只是生病了，生了一种让它变得很坏的病。”
    异能和异种，从来不是界定正义和邪恶的标准。
    “哥哥，我不懂。”小树枝又说道，“那我吃掉了一个不算坏人的病人，我是坏人吗？”
    “怎么会。”李元莫摆了摆手：“你顶多算一棵坏树。”
    看着蔫头蔫脑的小树枝，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好和坏谁规定的？人类吗？你作为一棵树，为什么要遵循人类的规则。”他蹲下身，在那小树枝尖上轻轻弹了一下，“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足够了。”
    他起身想招呼二人离开，却见狄景铄正在身后抱臂盯着他看，见他扭过身来，才懒洋洋地移开了视线。
    李元莫露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他一直有些怀疑，刚才狄景铄捂他耳朵的时候把他脑袋挤扁了一点。
    几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种清脆的咀嚼声。
    他们扭过头，发现大黑马正甩着尾巴低头吃东西，那是一丛鲜嫩多汁的小草，从钢筋水泥的缝隙中探出头，被它逮了个正着。
    “回去吧。”裴义非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
    这场雨注定要带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