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咿咿呀呀到天明

    “阿飞，你这是想上天吗？”
    解雨臣指着胡飞飞从怀里掏出的那件半透明明黄色女帔，双颊瞬间泛起红晕，又染上莹白的耳垂。
    本来唱完昆曲，卸完妆洗漱完毕，正准备躺床上休息，胡飞飞却不依不饶，缠着他睡前再唱一折昆曲。
    解雨臣无奈，权当是哄女朋友入睡，便应允了。
    可谁能想到，她竟还要求他换上戏服演唱。
    虽说他自知还未达到像胡蝶那般不上妆也能完全入戏的境界，可这戏服，真的是正经戏服吗？
    这哪是要听他唱昆曲，分明是想看他唱粉戏①！
    “不是我要上天，是你要上天呢，这可是《长生殿》里杨贵妃的戏服，后面你还要化身玉真仙子呢。”
    趁着解雨臣卸妆的间隙，胡飞飞可是恶补了《长生殿》的内容，已然记了个大概，就盼着磨着自家媳妇儿开唱。
    “不、不行，哪有你这样强人所难的。”
    解雨臣又怎会不了解阿飞的心思，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变本加厉呢。
    胡飞飞双腿一盘，坐在他面前，双手合十，狐狸般灵动的双眼满是祈求，可怜巴巴地说道：“媳妇儿，求求你啦，你从来都没单独给我唱过昆曲，今天我还是托小姨的福才听到你唱，你可不能这么残忍对我，我还是不是你的亲亲女友啦？”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她索性环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起来：“求你啦，求你啦，就这一次，好不好嘛？”
    解雨臣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白，这辈子自己怕是都无法拒绝阿飞的请求了，声音无奈而沉哑：“好，就答应你这一次。”
    可惜他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底限降了，那相当于没有底限。
    胡飞飞瞬间眉开眼笑，举起那件薄纱，声音里的雀跃根本藏不住：“那我来帮你换上。”
    解雨臣喉结微微滚动，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粉戏吧，不穿戏服也能唱，可有一种独特的美学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半遮半掩、朦朦胧胧间，才能给人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
    明黄色，富丽而夺目，是皇权至尊的象征，也极衬人的气色，至少在胡飞飞眼中，自家媳妇儿穿上那是美的不可方物。
    戏服一上身，解雨臣便迅速进入状态，侧首低眉，眼神娇怯地望向她：“臣妾杨氏见驾，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一句出口，胡飞飞便知他唱的是哪一出，眼中的惊喜如同繁星闪烁，这是要为她在长生殿跳霓裳羽衣舞啊！
    “也妃子同之。”她笑盈盈地接下台词，双手也顺势伸了过去。
    解雨臣却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居然晕场②了。
    “阿飞，你、你这是做什么？”
    胡飞飞俯身向前，食指轻轻搭在他的喉结上，调笑道：“唉～小花儿，你这可就不专业了，不是有句话说，戏一开场就不能停吗？不管发生什么，都得把戏唱完，你这可是出戏咯！”
    解雨臣偏过头去，不理会她：“哪有这种规矩，我跟着师父听了这么多戏，都没听过，莫不是你临时瞎编的？”
    胡飞飞佯装气恼：“我不管！我现在可是皇帝，我说了算，爱妃快给朕继续唱，不然你的小命可就不保咯！”
    “我唱便是，你轻点……”
    解雨臣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如阿飞所说，她现在可是一人之上的皇帝，自己的小命还攥在人家手里，自是不敢违抗圣意。
    咿咿呀呀的软糯唱腔再度响起，他唱的《长生殿》比《游园惊梦》更多了几分韵味，行腔愈发缠绵婉转，甚至有些软糯得不成曲调。
    当唱到“妾制有翠盘一面，请试舞其中，以博天颜一笑”时，胡小皇帝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解贵妃的翠盘，催促道：“快点到霓裳羽衣舞的环节。”
    解贵妃玉颜羞红，轻啐一声：“你呀，真真是个戏混子。”
    都说昆曲是“水磨腔”，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哪能随意更改节奏，这简直不成体统。
    可谁让戏里皇帝陛下的身份尊贵无比，她既然都发了口谕，又有谁敢不听呢？
    毕竟唐明皇连儿媳妇都敢抢，还会在乎这点体统吗？
    解贵妃无奈，只得身段一柔，羽衣轻扬，哼唱起[画眉序]：“罗、罗倚合花光，一朵红云…自空漾。”胡小皇帝嘴角含笑，上前与他共舞。
    要知道，唐朝人喜爱歌舞，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只要在宴会上兴致来了，便会离座和歌起舞。
    唐明皇更是如此，他训练乐工的宫廷机构名为梨园，自此梨园弟子便成了乐工的代名词，就连《霓裳羽衣曲》也是他改编而来。
    据说那引发安史之乱的叛贼之一安禄山，就是因为擅长胡璇舞而得到他的赏识。
    胡飞飞虽说唱词欠佳，但演绎起唐明皇来却有模有样，她对歌舞的鉴赏眼光也颇高。
    只见她轻轻挑起贵妃的下巴，一脸挑剔：“爱妃，你这舞技可还有待提高啊。”
    解雨臣微微气喘，斜睨她一眼：“臣妾自是不敢与陛下相比。”
    胡小皇帝兴致愈发高涨，按住他欲下台的动作：“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还未尽全力，留有余力咯？那便再与朕共舞一曲。”
    这一次，换成了热情欢快的胡璇舞。
    解贵妃也终于展现了他高超的舞技，如池中莲花的花开瓣颤，林间小鹿的惊走急跃，天上星辰的流转回环，都能形容尽致，尽态极妍。
    这一舞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
    这所谓：盘旋跌宕，花枝招展柳枝扬，凤影高骞鸾影翔。
    解贵妃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落下一滴清泪，无力而哀怨地问道：“陛下…可、可尽兴了？”
    胡小皇帝其实也跳得气喘吁吁，但她可是圣上，怎可承认自己的疲惫，自是嘴硬道：“爱妃…莫、莫急，总要把戏唱完才是。”
    她努力平复呼吸，接过自己的台词：“休得留残，休得留残，酬谢你舞怯腰肢劳攘。”
    解雨臣自小学习戏曲，对戏台满怀敬畏，绝做不出翻场的事，只得舍命陪君王，将《舞盘》这出戏完整唱完。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亲沐君恩透体香，咿咿呀呀到天明。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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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粉戏]出自老舍《四世同堂》，原指“淫荡的色情戏”，后成为戏曲界对这类剧目的俗称。
    ②[晕场] 演员由于对戏不熟练或精神过于紧张等原因, 造成表演慌乱， 出现忘词、唱错、失手等舞台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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