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元

作者:让人类再次伟大
    费雷泽的晨光在冰原尽头漫开时,李民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克莱因瓶的轮廓。暗位面泛起涟漪,素白长袍与墨色劲装从量子泡沫中析出,衣襟上还残留着梅洛天庭特有的月桂枝暗纹。
    "换上吧。"他将长袍递向蜷缩在冰棱后的彦,布料垂落的阴影恰好遮住她脚踝处未愈的伤痕。天使的羽翼在晨风中微微发颤,褴褛的裙裾下露出的小腿泛着冻伤的青紫,被他推开的记忆还凝固在睫毛的冰晶里。
    彦抓过衣物的动作带着火星迸溅的力度,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喉结。李民望着冰面上破碎的倒影——天使背脊嶙峋的蝴蝶骨在晨光中起伏,新换的长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尚未消退的指痕。她沉默着系紧衣带,没有回头。
    彦能量耗尽,同时无法连接神圣知识宝库补充能量;李民基因引擎再次过载受损正在自我修复,连向地共联发送求救信号都做不到。
    他们在融雪的泥泞中跋涉了三个恒星日。
    李民第十八次停下脚步,看着前方被风掀起的袍角。彦的足印深深烙在冻土里,每一步都踏碎他欲言又止的叹息。他想说南境山脉的雪松与达斯莱特星的铁杉颇为相似,想提醒她绕过前方蛰伏的冰裂隙,最终只是将治愈编码凝成光球,沉默地缀在她身后三步之遥。
    "你..."
    "闭嘴。"
    基因引擎的警报在暗位面疯狂闪烁,李民咽下喉间的血腥气。昨夜与邪神一战的反噬正在侵蚀脏器,每道呼吸都带着灼伤的刺痛。他低头碾碎靴底的冰渣,听着彦的足音重新碾碎寂静。
    两人沿着融雪的溪流行走,靴底碾碎冰壳的脆响在空旷的冻土上格外清晰。李民的余光瞥见彦垂落的金发,发梢还粘着昨夜激战时的血痂。他喉结滚动,舌尖抵住上颚酝酿了十七次的开场白,最终被彦空洞的眼神冻结在胸腔。天使的虹膜蒙着一层灰雾,像是被暴雨淋湿的琉璃,再折射不出星光。
    他们绕过崩塌的冰川,在正午时分踏入艾兰王国的边境。赭石垒砌的城墙爬满青苔,箭塔上的守卫眯眼打量着这对异乡人——李民的衣摆沾着冰原特有的蓝藻,彦的羽翼虽已收起,但举手投足间仍带着非人的优雅。
    “北方蛮族的探子!”瞭望塔传来铜锣的闷响,弩箭破空声骤然撕裂寂静。李民侧身闪过箭簇,反手扣住第二支箭的尾羽,腕骨翻转的弧度精确如钟表齿轮。彦甚至没有抬眼,足尖挑起碎石击落第三支箭,动作行云流水却毫无生气,仿佛一具被丝线牵引的傀儡。
    守军首领的阔剑劈来时,李民握住剑刃轻轻一拧。精钢锻造的武器在他掌心弯成铁环,叮当坠地时惊起一群寒鸦。彦的指尖点在那人喉结上,冰凉的触感让守军首领汗毛倒竖。“我们只是旅人。”她的声音像冻硬的泉水。
    黄昏降临时,两人被迎入城内。守军统领摩挲着扭曲的剑柄,盯着李民黑袍下若隐若现的伤痕——那是昨夜被混沌能量腐蚀的痕迹,边缘泛着不祥的灰绿色。“你们……真的不是来掠夺粮食的?”他犹豫着递上两碗热汤,蒸汽模糊了彦苍白的脸。
    “我们像北方部族吗?”李民接过陶碗,指尖无意识摩挲碗沿的裂痕。七千年前的记忆突然涌现:他曾在同样的位置教会费雷泽先民烧制陶器,那时的窑火照亮了半个夜空。
    城中央的钟楼传来十二声轰鸣,石板路上突然涌出成串的灯笼。芦苇编织的灯骨糊着冰原兽的腹膜,烛火在半透明的材质中流转,将街道映成暖橙色。李民怔怔望着某个孩童手中的兔子灯——那歪歪扭扭的耳朵,与他当年教给部落长老的编法一模一样。
    “上元……”他低声呢喃。
    “什么?”彦终于开口,嗓音沙哑。
    “地球的节日。”李民指向屋檐下成排的灯笼,某个老人正将萤石粉撒入灯油,爆开的火星化作微型星云,“我教过他们先祖做灯笼,没想到变成了庆典。”
    彦的睫毛颤了颤。她忽然想起七千年前的某个雪夜,李民在暗位面为她做过一只堪称丑陋的灯笼,还画着拙劣的兔子——他说那是地球孩子元宵节的玩具。
    走了小半条街,彦便看见一座卖花灯的灯肆,肆中扎着数十盏花灯,上下参差而悬,五光十色,将小小灯肆照的亮如白昼。
    此情此景,彦喃喃念起七千年前在李民暗位面里与他一起上学时学的一句诗词,“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眼睛一酸,心中竟起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她说的太含糊,李民没有听明白,于是回头问道,“你说什么?彦。”
    “没什么啊。”彦偷偷擦掉眼泪,彦瞧到了其店中最上挂着的一盏光彩玲珑夺目的杏花灯,于是指着道,“我要那一盏。”
    “老丈,”李民问掌灯人,“那盏花灯怎么卖?”
    “今儿个是雪灯佳节,小肆的花灯都是不卖的。”老先生回过头来笑道,“毎一盏灯上都贴着一个灯谜,阁下要是能够猜到,小肆便将花灯免费送上。”
    刘盈于是去看那盏高挂在最上方的杏花灯,其上垂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文披三缕清风过,俊骨藏峰立玉章。打一字。”于是沉吟了一下,回头去看彦。
    “你不要看我。”彦垂眸道,“我不会猜谜。”
    作为一个同时被李民与凯莎认证的学渣,她一直对古典文人这种咬文嚼字的猜谜没有天赋,从来没有猜对过半分眉目。
    李民无法,只得自己独自拆解,过了半刻,神情若有所悟,竟是渐渐怔忡。
    “怎么,”老先生含笑道,“猜不出来么?也没关系,”他善意的开解道,“这位小姐看中的是本肆的灯王,灯王的谜面是最难的,我这儿还有其他灯,也都好看的很。阁下不妨试试,也许能答中一二呢。”
    “不是。”李民淡淡道,“我已经猜到了。”
    只是,这个谜底有些意外而已。
    他提笔,在案上铺开的新纸上,仔细写下了一个“彦”字。
    “彦,”李民轻声道,将花灯递到她手上,她怔了怔,静静的接过,终于没舍得抛弃,看五光十色的光彩在自己掌中跳跃。
    平心而论,这盏花灯在民间虽算是不错,扎灯的竹纸却粗糙,入不得她的眼。她在宇宙间见过无数盏灯,每一盏都比这盏要来的漂亮,华丽。
    我却偏偏喜欢这盏杏花灯。
    这世上有无数的好男儿,他们或许有的比你英俊,比你聪敏,比你更飞扬,更不羁。
    可是我却偏偏喜欢一个李民。
    你是我的缘,亦是我的劫。
    我努力想要,最终却发现,你不是不爱我,只是对我的爱不足以冲破你心中的道德藩篱。
    本来么,她扯唇无声的笑了一下,人生在世,总有守住一些最重要的东西,才能立定的住脚,一如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她不幸,爱上了一个太顽固的人。
    酒肆的布幌在夜风中翻卷,麦酒与烤肉的香气裹着冰粒扑面而来。木桌上摆满陶罐,每个罐口都凝着霜花——费雷泽人将冬日的第一场雪埋入地窖,来年今日取出冰镇新酿的果酒。
    “两碗热汤。”李民将铜币推给店家。
    “要酒。”彦突然按住他的手,指尖冷得像达斯莱特星的镣铐,“最冰的那种。”
    “你还有伤......”李民出言阻止道。
    “与阁下无关。”彦勾起嘴角,空洞的笑意让李民脊椎发寒。她径直拎起一罐冰酒仰头灌下,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淌入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第二罐见底时,她的瞳孔开始失焦,手肘撞翻的陶罐在地上摔得粉碎。
    邻桌的老铁匠重重搁下酒碗。“小子!”他冲着李民吼,“就看着自家婆娘这么糟践身子?”
    酒肆陡然寂静。
    彦嗤笑一声,又开了一罐酒。冰渣粘在她的睫毛上,随呼吸微微颤动。“他不是……”她的喉音混着酒气,像砂纸擦过生锈的剑鞘。
    “夫妻吵架有什么过不去的!”卖花女挤过来,将一束蓝铃草塞到李民手中,“抱她去楼上房间说几句软话,总比在这儿怄气强!”
    李民盯着彦被酒液浸湿的衣襟,恍惚看见七千年前的任昕妤——她也是这样在毕业舞会后灌醉自己,眼泪把妆容晕成灰紫色的阴云。那时他躲在暗位面看她蜷缩在便利店角落,却连为她披件外套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有立场干涉她。”他攥紧蓝铃草,茎秆的尖刺扎入掌心。
    "再来三坛。"彦挣开束缚,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李民滚动的喉结,"今夜我要饮尽费雷泽所有的月光。"
    驼铃叮咚里混进一声叹息。邻桌的银发老妪把陶罐推过来,浊酒里浮着几粒朱果:"小伙子,我男人战死北疆那晚,我也这般灌过冰河酿。"她布满刀疤的手按住李民想要搀扶的胳膊,"女人要的不是道理,是你敢不敢把心剖出来给她看。"
    穿锁子甲的壮汉拍案而起,酒碗里的泡沫溅在络腮胡上:"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他拎起李民的衣领,硫磺气息喷在对方苍白的脸上,"要么带婆娘上楼睡个痛快,要么滚出去冻成冰雕!"
    喧闹声惊动了巡逻的卫兵。当青铜戟尖挑开酒帘时,李民正将彦打横抱起,月光在他脚下滑成一道银河。二楼的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怀中的天使突然咬住他锁骨,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客官要热水吗?"侍童的询问卡在喉间。他看见那个始终温润克制的男人将女子轻放在榻,自己却蜷进角落的阴影,任由风衣从肩头滑落。菱花窗棂漏进的月光里,彦的泪痕在他胸口结成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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