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无题
作者:祭酒
漫漫黑羽雪盖孤巷。
遮住了佛经。
暗淡了月光。
掩着数不尽的鬼魅围拢上来。
嘈嘈鬼语、凄凄黑雪里,披坚执锐的是残存的鬼卒,厉状不一的是诸使者手下私伥,而更多的却难称厉鬼,只堪勉强道声“尸鬼”。
它们魂气散乱,躯壳上皮肉都剥取尽了,留得残魂驱着朽骨,一股脑涌来,不避刀刃,不像来厮杀,更似来求死。
无尘他们很快明白,这些鬼魅多半是窟窿城狱中囚徒,看来窟窿城确受重创,已缺兵少将到要腾空刑狱充当炮灰的地步。
于是,鬼群如潮涌来,也如潮崩碎,白骨四溅狼藉黑雪之上,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黑雪脏了白骨,还是白骨污了黑雪。
奈何,无尘等人伤情未愈俱是强弩之末,难耐苦战,全凭铜虎奋战才得以勉力支撑,眼前鬼群虽贫弱,却是杀之不尽,更有数头大鬼毫不遮掩地吊在远处,坐看网中猎物挣扎,等候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无尘竭力催动佛光,却难免胸闷气短、灵台空虚,他却怡然不惧,扫视群鬼高声道:
“鬼王当真看得起咱们,都说救兵如救火,宁愿放着仅余的三座神祠不要,也要同咱们在此虚耗!”
周遭无有回答,只有或刺耳或浑浊的笑声四下响起,仿佛在嘲讽无尘话中的愚蠢而不自知。
黑“雪”纷纷。
催促鬼群围杀愈急。
…………
喊杀声响彻兰李坊。
熠熠神光与滚滚黑气绞杀作一团。
几头大鬼神出鬼没施展妖术。
一尊巨熊横冲直撞沿途屋舍墙垣皆如瓦砾朽木在震耳咆哮中轻易摧折。
一方神多势众,一方凶戾强横,双方虽专心混战,无有余力截杀无辜,但滞留坊中的百姓却难免殃及池鱼。街头巷尾,皆是奔逃哭嚎的身影,妻子丢了丈夫,老人丢了儿女,孩子丢了父母,乱糟糟凄惨惨一片。
不幸中的万幸,兰李坊别名烂泥坊,顾名思义亦是穷苦之地,坊中屋舍密集杂乱,人员也驳杂,先前城中搜捕香社成员时,许多人藏身于此,而今,大多挺身而出组织百姓,小心避开战场,逃出坊去。
不是没有眷念屋舍、吝惜财货,想要藏身家中熬到天明之人。可天上有风吹火声猎猎,一颗偌大火球拖着黑烟滚滚巡空。坊中多茅顶,被轻易点燃,热气烘着火星漫天升腾,托着火球凶焰愈发高织,映得月色如血,也照得在坊外观战的小七三“人”面皮烫红。
老将怔怔仰着头,口中喃喃:
“祸星子?”
“哎呀?”小七讶道,“老灵官竟然晓得黑烟儿的名号么?”
“当然晓得。”老将哼了一声,“一百多年老朽已然成人。”
一百多年前。
钱唐难得发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一进大宅,打那儿之后,火灾便接二连三地发生,更古怪的是,受灾人家里都有孕妇。坊间便风起一则传言,说是火德星君有八十八子,其中一子流落钱唐,因贪慕繁华,不愿返天,便欲择孕妇,托生为人。
于是渐渐有百姓开始祭拜起所谓“惑星子”。
钱唐人好鬼风俗浸淫已久,祭祀个把来历不明的野神也无甚稀奇。然而,不晓得哪个缺德冒烟儿的竟借此鼓捣出一种厌胜之法,即用沾了临盆产妇汝汁的亵衣,投入无有孕妇的人家,当“惑星子”循味而来,却发现遭了欺骗,定然大怒。原本只是烧毁些门窗梁瓦,而今必将焚尽屋舍。
恐惧是迷信最好的催化剂。
厌胜火灾的信仰开始如瘟病蔓延。
“惑星子”也变作了“祸星子”。
小打小闹无妨,可一旦做大就引来了十三家与窟窿城。
先是衙门张贴布告辟谣,原来“祸星子”从来不是火德星君的儿子,而是本地一豪右,平日仗义示人,实则气量狭小、心肠狠毒,暗里操控一帮贼匪无恶不作。
他身边有一对男女,虽是其心腹,但素怀仁善,某日终于幡然悔悟,纵火烧死了这恶贼,但深愧有违恩义,也双双自杀。事后,祖师们念两人回头是岸,特许提前转世。
“祸星子”所以夜入人家,不是为了挑选好父母,而是为了搜寻仇敌。
紧随着,十三家宣布其为邪祀捣毁了法坛,窟窿城鬼卒四出抓捕了借此牟利的神婆巫汉,“祸星子”便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个往事,黑烟儿都少有提起。”小七扑闪着眼睛,“老灵官倒是记得清楚。”
老将遥望火光,神情有些恍惚。
故事结尾其实并不像他口中那般简单,一百多年过去,他由人作鬼,又由鬼作神,却始终记得当时场景。
“祸星子”饱食了香火,已由厉鬼化作恶神,凶焰正炽,引得神兵鬼卒联手围剿。
当时情形依稀与今日相似。
杀声震天,神光四合。
“祸星子”驾起火球巡空,黑烟蔽月,时而凌虚独立灼烧云天,时而投下街巷掀起火浪驱散啸聚的毛神。
声威赫赫,骇人耳目,教他铭记至今。
但回过神,老将却嗤笑道:“自是记得。钱唐自古来就少有失火,可自打出了个‘祸星子’,便开始征起了回禄钱。如有不从?呵,那富贵坊不也被人借着这名堂烧成了白地么?”
小七是山中精灵,不懂他逻辑中的圈圈绕绕。
泥鳅却立马气鼓鼓上来。
“老丈说话好没道理。”他板着小黑脸,“我有时闯了祸,五娘会拿竹条罚我,虽吃痛,我却晓得是自个儿闯祸的缘故。有人借黑烟儿的名头作坏事,那也是坏人的过错,怎么能说是黑烟儿的不对呢?”
老将老脸一僵,兀自道:“黄口小儿岂知对错?!”
又赶忙生硬地换了话题。
“尔等仰仗那烧死鬼,不过以为我兰李坊木楼草舍密集,宜用火攻罢了。却是算错了一点……”
他说起了另一则旧事。
“城中本有一片烂泥池,蚊虫成群,恶臭扑鼻,向为百姓所恶。但钱唐春夏多雨水,秋冬多涌潮,其地又势处低洼,难以根治遂成顽疾。
可随着钱唐日渐繁华,房价腾贵,贫民无处可栖,渐在泥池上搭建竹架,浮水而居,久而久之,竟将烂泥池辟成里坊。
可也在百余年前。
地龙翻身,城中楼舍毁伤泰半,十三家理了废墟,安置了灾民,才迟迟想起了烂泥池,自是为时已晚,高脚竹屋尽数坍塌陷入泥沼,聚居于此的贫民也多数溺杀于臭水之中。
官府募人打捞尸体,却发现遇难者的皮肉早被鱼虾食尽,连骨头都被钻空了,唯余团团乱发纠缠着浸在烂泥里,似水草,似线虫。”
随着老将娓娓道来,充斥空气里的烧焦气味儿里好似多了一点别样的腐臭。
“力役们费力打捞,可乱发将骸骨与废墟纠缠紧实,怎么也捞取不尽。而就在当晚,那些力役竟都于工棚中消失不见,再发现时,齐齐横死池中,皮肉枯干,骨骼朽脆,唯头发愈发漆黑油亮,泡在烂泥里,同骸骨的乱发纠缠作一处。
此后,泥池周遭怪事频发,死状都与力役们相同。”
风声、火声、喊杀声里,依稀多了浑浊的水波翻涌声。
“当十三家终于腾出手来,池中鬼怪已成气候,其是千百人死时怨恨聚集而成,难以超度,又隐隐与整片泥池融为一体,亦难强行拔除。正如多年前的烂泥池,成了顽疾。
僵持到最后,是鬼王出面,将其招揽入了窟窿城,作了那寒池使者!”
旧事还未讲完。
坊门处,蹿出一伙毛神,瞧见坊外的一老二小,以为捡到了便宜,大喜过望,竖起旗帜,呼朋唤友淌着烂泥结队杀来,却被天上的黑烟儿窥见,大火球顿时呼啸而下,火浪滔滔,烧得毛神们抱头鼠窜。
可当火球晃悠悠再要升空。
忽然!
哗哗数声。
周遭几道泥泉冲天而起。
烂泥点点如雨淅沥而落,现出无数裹着泥水的漆黑发丝密密浮空,活物般扭动摇曳,相互纠缠成网,将火球兜头罩住。
火球剧烈挣扎,激起烈火熊熊灼烧湿发,滋滋作响。
然而,却有更多泥泉冲天,更多的湿发裹缠上来。
火球渐渐被勒裹散去,显出其中黑烟儿的身形。
而在正下方,原本的干泥地竟成了一片烂泥池,臭气弥漫,泥水翻波。
最终。
火光一黯。
噗通一声。
黑烟儿被湿发拽入了泥水之中。
“昔日的烂泥池便是今日的兰李坊。”
淅沥的泥雨为老将的故事作了注脚,泥水带着恶臭,也带着阴寒,短短的功夫便浇灭了整个兰李坊的火势。
“尔等自以为得计,殊不知,正恰如飞蛾自投蛛网。”
老将回过身,幽幽道。
“趁着还有机会,两个小娃娃快些逃命去吧。”
…………
雾掩的长街。
晚风拂动琉璃“叮咛”声里光彩流转。
织娘牵着春衣款款行在这满街的“热闹纷杂”中。
织娘一路打量着左右光景,时而眉目微嗔,时而掩容轻笑,饶有兴致。却苦了春衣,她本一普通女娃,即便上了飞来山,山中厉鬼也有意避让,不曾作怪,今夜冷不丁踏入魑魅世界,街边店铺尽开,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热闹闹仿佛节庆,却独独见不着一个活人,教她瘆得发慌。
“织娘。”
“嗯?”
“我有些害怕。”
“莫怕,不过是些不成器的障眼法而已。”
“障眼法?可听说,窟窿城有两头大鬼的障眼法十分厉害,遇着他们,只得变作聋子、瞎子才能活命。”
“谁说的?”
“黄伯伯。”
“毛脸……遇着也无妨,有织娘还有许多叔伯姑婶都在照看着春衣的眼睛与耳朵哩。”
“哦,那我便不怕了。可,织娘你们呢?”
“咱们是鬼,没有那一双肉眼、一对肉耳,只要小心防备,幻术也难害着咱们。”
一声轻笑紧缀着话语响起,声量不大,在嘈杂里却格外清晰、格外悦耳,让小姑娘下意识循声瞧去。
见着,某间店铺里,一个顶漂亮的姐姐穿着一件顶漂亮的红嫁衣冲着自己笑盈盈招手。
春衣吓得赶紧收回目光。
但那一幕却在脑中挥之不去,教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
咦?
漂亮女子不见踪影,剩下红嫁衣挂在木架上。
再瞄第二眼。
连红嫁衣也不见了。
自个儿身上微微一沉。
低头瞧。
那红嫁衣却披在了自个儿身上。
女子的笑声贴身响起,有湿寒的呼吸吹上耳垂,春衣惊骇低头,一副美人脸藏在衣襟里冲她咧出牙齿。
吓!
惊呼未及脱口,旁边织娘迅速伸手捏住春衣衣襟,隔开对视,又撩开嫁衣宽大衣袖,雾气里便跳出七八个面目模糊的影子,笑嘻嘻钻了进去。
嫁衣仿佛有老鼠乱钻,一通鼓囊游走。
耳边笑声顿作叱骂。
织娘再抓住她后领,一提一甩。
那红嫁衣便被丢了出去,人立着不倒,好似个醉汉在街上踉跄一阵,雾气一掩,没了踪影儿。
织娘揉了揉春衣惊魂未定的小脑袋,牵着她继续前行。
但挥袖间,涌动的雾气更重了几分。
她俩走过一间茶肆。
茶肆灶台里柴火转绿,火势大涨熊熊化作一骷髅,几道腥气自雾中射去,“呲呲”几声,唯见白气腾腾。
又途经一面壁画。
壁画上绘着豺狼虎豹,栩栩如生,点点鲜红兽目随着春衣身影转动,伏身呲牙将扑咬而出,这关头,雾气作画笔涂过,壁画上多了几个猎人,张弓搭箭,百兽图成了行猎图。
……
如此这般,埋伏街市的鬼怪不住出现,又不住被雾气吞没,楞没让小姑娘再遭一点惊吓。
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杨柳街的中心——晓月楼前。
大门敞开着,咿呀声自门内传出,入耳已很是清晰,乃是伶人在唱着某个曲目——此间主人早已摆下大戏邀请来客登门。
织娘自也踏着浓雾欣然应约。
门内一如街市,处处张灯结彩,又悬满了琉璃坠子叮咛作响反射彩光,浓雾先一步涌入,晕开光彩仿佛梦幻。
而在光晕的中心是一座大戏台。
戏目已唱到尾声。
说的是一对男女挣脱俗世束缚,夜中私奔,渡河突遇大水,男子为救女子溺死水中,女子不肯独活亦自缢殉情的故事。
颇为俗套,但台上伶人却唱得情真意切,教织娘眼角通红。
“织娘?”春衣带着哭腔。
“怎么呢?”
小姑娘嗓子打着颤:“台上唱的好似是替生、换死的故事。”
织娘哀容顿收,猛地抬头。
台上咿呀落下最后一声,那对伶人扯下戏袍,露出了红衫与绿裙。
咔嚓~
那是悬遍晓月楼与杨柳街的琉璃坠子一齐碎裂。
片片飞溅。
每一片都映着一只瞳仁漆黑如洞的眼睛。
啪,啪。
两声拍掌如在耳边清晰响起。
世界霎时模糊。
…………
“我等这一天已经一百年了。”
雾锁的庭院,银杏席地如烂金堆积。
百年前的剑客,百年后的厉鬼在月下默然无语。
此时此刻。
回应本也不该是言语。
剑伯冷冷抬头,猩红眸光直射仇敌,身形猛然暴起,犁起烂金飞扬,眨眼便要撞进佛堂。
猿奴“嗬嗬”一笑。
跃步。
拔剑。
锵。
锵。
锵!
密集爆鸣转瞬而逝。
猿奴后撤一步,退入门内。剑伯以庞大身形不相衬的敏捷,飞跃三丈,落回院中。
佛堂前。
一枚银杏后知后觉地被剑锋交击扯得粉碎。
六截剑尖打着旋坠地。
清脆有声。
剑伯、猿奴对视稍许,又同时将目光落在剑伯六条手臂所持的六柄利剑上,已被悉数削断。
“足下既赴百年之约,怎可以朽剑对敌?”
猿奴没有趁机攻杀,反挥剑连挑,六柄宝剑便从堂下的兵器架子飞进院子,剑伯抬手一一接过,稍试挥舞,无不趁手。
剑伯没着急上前,把目光落在猿奴手中那两柄宝剑上。
他随身的六柄剑,看似锈迹斑斑,实则为他怨气经年洗浸,不说是神兵利器,也堪比上等镔铁,却在对方剑下被轻易削断。
“放心。”
猿奴笑着收剑归鞘。
“你我时隔百年再会,我又岂会投机取巧?何况,这一对宝剑也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说罢。
他将宝剑放上兵器架,另取下一对好剑,从容踏出佛堂。
剑伯亦抛下犹疑,大步向前。
双方紧紧目视彼此,步步相互逼近,雾也高,风也静,唯有剑刃霜气相照,仿佛百年前的剑斗重现如今。
相距十步。
剑伯放缓了步子;猿奴收敛了笑意。
相距五步。
猿奴侧过身,举剑一在前一在后;剑伯曲膝伏腰,眸光似血,蓄势待发。
相距三步……
剑伯突然把剑铲地一扬。
大蓬枯叶飞起,纷纷然乱人耳目。
一片金灿里,一点寒芒射出,眨眼已刺到猿奴眼前。
剑伯生前擅长六种剑术,死后成了执念,故鬼躯上生出了六条手臂,每条手臂各使一剑。
现在所使,便是其最为迅疾的一剑——星追月。
以落叶掩护,以长剑用“星追月”飞刺,出其不意,本该无往不利。
可剑尖落处,只听得刺耳的剑刃咬合声。
却是猿奴在千钧一发间,偏开了头,将双剑架于耳侧,由得长剑去势不止,剑刃在剑刃上拉出一串火花。
他趁势揉身而上,欺入剑伯怀中。
他使的是两柄短剑,近了身,左击右刺,剑势变化多端又密如骤雨。剑伯身高臂长,剑亦用长剑,贴身缠斗,纵有六条手臂,定然左支右拙。
剑伯果断改换剑术,用出了“鹊跃枝”。
这一剑既是剑法,也是身法。
但见剑伯足跟不着地,只用脚尖连环踮跳,庞大的身形轻灵好比鹊鸟在枝头跳跃,几下轻晃,已绕到了猿奴身侧,挑剑取其侧肋。
没想。
剑伯快,猿奴更快。剑伯似鹊鸟,猿奴便似影子,踩着剑伯的步子,双剑紧追不舍。
剑伯只好再改剑势,舍长用短,弃攻改守,六柄长剑收回在周身缠转旋裹,带起落叶飞卷,此乃“燕归巢”。
猿奴一对短剑再迅疾凶险,这下也难近身,反被剑锋所逼,抽身后退。
这一退。
便叫剑伯找着进的时机。
角色顿时翻转。
剑伯迈步急进,踩着猿奴的步子紧追不舍,舍了一柄剑,腾出一臂,双手高举一柄五尺长剑过头。
“赫!”
吼声如雷,震得周遭落叶飘落之势凌乱。
正是以力与声压人的“虎啸山”。
猿奴虽快,但剑伯步伐大臂长剑亦长,电光火石之间,绝难撤出长剑所及之外,他当即沉下马步,斜斜举剑,作拨挡架势。
而剑伯手中长剑已如大刀重斧携着厉啸劈下。
当~
交击声却出乎意料的轻微。
看来重若千钧的力道落在短剑上却轻如鸿毛,长剑亦一沾即走。
再看剑伯。
双手握剑收于肋下,腰腹极力后缩,而后猛然向前落步,以步送腰,以腰送臂,以臂送剑,迅速刺出。
虚实变换。
这一剑唤作“叶藏花”。
猿奴架势用老,须臾间,不及招架,更不及躲闪,虽奋力扭动身躯,长剑仍直向心口而来,便要穿心而过!
叮。
却是猿奴反握短剑,手肘贴着腰腹压剑而下,在长剑将要刺入心口的一霎,剑尖抵住剑尖,剑尖压住剑尖,以这微小的着力,竟生生将剑伯奋力刺来的长剑拨开,擦着衣襟刺入空处。
他脸上再浮笑意,欺身向前。
而剑伯乱发下的目光却暗淡了几分,方才一剑,已然用尽了心机与剑术,仍旧无功,原因只有一个,力与技皆不如人。
于是,他用出了最后一剑。
“蝶双舞。”
这是一招使双剑的剑法,一剑用长,如蝶逐香,缠住敌人不得脱身,一剑用短,如蝶伴飞,伺机取敌要害。凡用双剑,一正一奇,一守一攻,可剑伯这一招,只有攻,没有守,且放任胸腹大开。
没错。
这是一招同归于尽的剑法。
剑伯五柄长剑一同使出,一如群蝶齐飞,盘绕猿奴,将其圈在身前一步之内,任由猿奴将短剑贯入下腹的同时,藏起的一剑若蝶现花丛,直取猿奴脖颈。
五蝶环绕,一蝶取花,本应避无可避。
可在电光火石的一刹。
猿奴突兀折腰下去,长剑贴着鼻尖掠过,他也顺势滑出了五步之外。
说来长长一段。
实则,不过是银杏扬起,银杏落下。
猿奴旋身站起,负剑而立。剑伯强撑着晃了晃,终究颓然跪地。
“咽喉三剑,眉心两剑,心口一剑,腹部两剑,若是在百年前,我已胜你七次。”
猿奴傲然说罢,却又长叹一声。
他回过身,对着剑伯,徐徐绕步。
“百年前,我知你逃去了飞来山,便料到会有今日。偶尔捉得逃下山的厉鬼,晓得你日夜练剑不辍,我没有惶恐,只有欣喜,练剑也愈发用心,每听闻城中来了好剑客,便登门比斗,磨炼剑锋。你手中的六柄剑,还有这院子里的每一柄,都是百年间被我斗败的好手所遗!”
“可没想……”
他停下步子,直视剑伯。
“一百年!”
“你练了一百年的剑。”
“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剑伯依旧默然无言,只把目光直勾勾对着猿奴脸侧,那里,左耳残缺大半,正在黑气氤氲里缓缓修复。
方才短暂交手。
他挥出六剑。
被刺中要害七次。
削去了对方半只耳朵。
他说。
“斩到了。”
…………
小小孤巷。
骸骨堆积如山。
鬼群攻势如潮一刻不停,鬼使们也自夜色中现身,时而抽冷一击,给摇摇欲坠的防线更添压力。
无尘一行个个面色发白,难以为继。
尤其是铜虎,他佝偻着身躯,深深埋住面孔,杵着刀的手颤抖不止,沉重的喘息似破风箱在艰难拉动。
“莫再等了。”铜虎声音干涩,“我快撑不住了。”
镜河点头,一一扫视周遭大鬼。
“可惜只有五头。”
无尘宣了声佛唱。
“看来贫僧的脑袋也没那么值钱。”
他双掌合十。
“引不出王八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