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共犯
作者:啸一啸蒜了
莫逢春没有丝毫触动,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黑眸映出他的轮廓。
“林景尧,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生病令她情绪不佳,又或许是今日的话题让她格外没有耐心,莫逢春不愿再多跟林景尧纠缠。
“我也不需要你这种,人人都能得到的廉价关心。”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林景尧忽然觉得很冷,那股寒意是莫逢春带来的,钻进骨头,驱散不开。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的质问,自然没有得到莫逢春的回应与解释,长久的沉默后,林景尧转身离开。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脚步顿住,低声嘱咐她。
“…不管怎样,记得待会儿喝药。”
莫逢春抬眸看了眼他的背影,等到房门合上,才缓缓收回视线。
两人第一次陷入了冷战。
因着莫逢春生病,再加上她不怎么外出,那天之后的一周里,林景尧没再见过她。
还有两天就是志愿截止期。
林景尧坐在电脑前,选了滨南,却迟迟没能按下确认键。
他看着窗外,今晚又下起了大雨。
雨水砸在玻璃窗,留下仿佛血痕的蜿蜒水渍,林景尧心烦意乱,合上电脑。
父母早已回了卧室,他出门去楼下倒垃圾,实则只是为了驱散心头的郁气。
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林景尧正要撑伞离开,昏暗中,却见有道消瘦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跑过来,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垃圾桶摆在拐角处的小道,有屋檐遮雨,附近的路灯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林景尧站的地方,旁人若不注意,还真看不出这边有个人。
离得近了,林景尧瞧见那人骤然跌倒,好不容易挣扎着起身,却被赶上来的人一脚踹在膝窝,重新摔在地上。
撞见这场暴力事件的林景尧,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先用手机联系小区警卫,然而他还没将手机拿出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他妈又跑什么?我说了要你报本市的学校,你就给我听话照做!整天惹老子生气!”
林景尧瞳孔猛缩,他辨认出这是莫宇业的声音,但对方的语气不同往日的温和,反而是毫不遮掩的暴戾和粗鄙,令他感到强烈的割裂感。
报本市的学校?
那倒在地上的人…
林景尧往前走了几步,他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紧张引发的干呕感汹涌。
夜色沉沉,眼睛适应环境后,他看到黑暗中,莫宇业扯着那人的长发,一边骂一边往前拖。
“老子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他妈的小白眼狼整天跟我对着干,莫逢春,老子告诉你,只要老子一天没死,你就一辈子得听我的!”
这边没路灯,更没监控,下着大雨连个鬼影都没有,莫宇业便没有过多遮掩自己的扭曲,怒意燃烧,他被莫逢春今日的反抗行为气得不轻。
脑袋空白,仅剩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尽快救下莫逢春,阻止莫宇业的暴行。
肌肉紧绷,林景尧捏紧手里的雨伞,充当棍棒,他甚至想好了,如果敌不过,还可以用锋利的伞尖充当利器。
与此同时,莫宇业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那一直被压制的模糊影子挣扎着起身,不知做了什么,莫宇业又痛呼几声。
浓郁的血腥味被大雨冲刷,刺入林景尧的口鼻,他想起那巷子里被砍掉四肢的猫。
心脏鼓点愈发诡异快速,林景尧跑过去,抓住了莫逢春的手腕,莫逢春似是没想到还有人,手里的刀往后划,划伤了林景尧的脸。
紧张感压制了痛觉,侧脸伤口渗出的血迹下滑,林景尧尝到了铁锈味,他胃部抽搐,却来不及思考。
瞧见莫宇业要挣扎着起来,林景尧放开莫逢春的手,挥起手里的伞狠狠砸在他的身上,而后趁着对方神志不清时,重新拉着莫逢春疯狂往前跑。
雨太大了,像是要将这晚的血腥与罪孽都冲刷掉。
林景尧不知道自己要带着莫逢春去哪,他只是想拉着她跑远点,再跑远点,不要让她再被莫宇业抓到。
莫逢春体力不支,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林景尧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
他四处张望,发现这是个废弃的儿童公园,不远处有个卡通滑梯,滑梯下方正好可以挡雨。
“我们去那边躲雨。”
林景尧把莫逢春的左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搀扶着她过去,声音干涩又沙哑。
莫逢春的右手还死死攥着染血的匕首,她没有反抗,任由林景尧带着自己在雨中前行。
两人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瑟缩在滑梯下方躲雨,可莫逢春知道,真正无家可归的,就只有她。
眼皮半垂,莫逢春浑身都湿透了,鲜血、泥污与雨水渗入她的衣物,又钻进她的血肉,她觉得身体沉甸甸的。
“这就是你说的,我没办法帮你的事情?”
林景尧望着莫逢春,眼圈发红,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滴,像是落了泪。
“报警,我也会跟我爸妈说,让他们帮你,不管怎样,不能任由莫宇业再继续这么伤害你。”
“至于今晚的情况,我们应该算是正当防卫,没什么可怕的。”
被莫逢春划伤的侧脸,像是暖玉上有了难看的裂痕,渗出的血珠连成红线,缠在林景尧的肌肤。
莫逢春觉得林景尧天真,她的眼睫被雨水濡湿,长发乱糟糟的,忽然跟他讲了个故事。
“你知不知道,楼上有个男人经常家暴妻子,有一次快把那妻子打死了,妻子终于无法忍受,报了警,结果他们说这是家务事,管不了。”
“后来,那丈夫开始变本加厉,期间也有热心肠的人,帮忙让居委介入,结果就是,妻子被短暂的保护后,就要重新面临糟糕透顶的婚姻。”
“她想要离婚,可丈夫不允许,诉讼离婚,成本和时间都很高,所以她选择了自杀,这么看来,婚姻和家庭,是不是就像是暴力的遮羞布?”
把手里的刀放在一旁,莫逢春看着林景尧,慢慢脱掉自己的外套,外套里她只穿了件宽松的黑色短袖。
“我也想过去死,林景尧。”
可那多事的小和尚非要说什么,自杀也算是杀生,人本就是佛身,自杀也是杀佛,罪孽深重,死后要入地狱,说不定更苦。
莫逢春很烦,因为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多活了几天。
陆望泽是蠢货,多嘴害得她被莫宇业打,于是她怨上了陆望泽,想着干脆就这么看着陆家母子被莫宇业榨干利用价值算了。
因为这是陆望泽自找。
可陆婉与她记忆中的母亲形象重合,莫逢春忽然想到,她就算要报复陆望泽,也不该从陆婉入手。
为什么陆婉的死亡与痛苦,就一定要成为陆望泽的报应呢?
在看到陆婉被莫宇业的伪装欺骗,单纯地期待着幸福的未来时,莫逢春又想,提醒对方逃离,是不是就能抵消她自杀的罪孽了?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当她被暴怒的莫宇业死死压制在窗户边,半个身子都悬空,真的差点就要死掉的时候,莫逢春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痛苦与不甘。
最该死的,明明是莫宇业。
胳膊上的青紫和新增的伤痕显露出来,莫逢春将自己的苦难扯开给林景尧看。
莫逢春望着林景尧浅褐色的眼睛,黑眸像是蒙了雨天升腾起来的大雾,唇瓣因着鲜血,显出几分斑驳的色彩。
“可我又想,为什么死的要是我。”
滚烫的泪水滑落,林景尧把外套重新披在莫逢春身上,帮她拉好锁链。
脖颈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灼痛,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半晌都说不出来。
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帮莫逢春完全逃走?
此时的一切语言都显得那般苍白,莫逢春没哭,林景尧的泪倒是格外汹涌,咸涩的泪淌在侧脸的划伤,泛起阵阵刺痛。
莫逢春忽然凑近,抱住了他,像是林景尧才是那个受了严重创伤,最该被安慰的孩子。
两人的第一个拥抱,是伴随着铁锈与雨水的,没有温暖,只有阴湿黏腻和寒冷。
“林景尧,你想帮我对不对?”
抓着她的衣角,林景尧用力点了点头,莫逢春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嘴唇凑近他的耳畔,淡声开口。
“那就帮我逃出去。”
嗓音寒凉,如同雨珠砸在地面的细微响声,她一字一句道。
“成为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