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再见，再也不见

    四月初旬，东南暖湿气流在弗琉盖尔平原上长驱直入，形成的对流让天空中阴云密布。在入夜后，原本阳光照射地面加热地表温度导致的上升气流消失了，天空中对流的云层很快便开始加速向下沉降，为大平原带来了丰厚雨水的同时，也为农民们带来了丰收的希望。
    安顿好密涅瓦，在夜雨中乘车刚回到自贸区市场部办公楼的宋可馨，屁股都还没坐稳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什么？我才刚把密涅瓦分配给菜月昴照顾，你现在又告诉我鬼谷开发区那边找到一个疑似艾奇多娜的家伙要来自贸区居住？”
    “艾奇多娜她通过王司令给予的书籍稍微了解过现代社会是吧？那行，这样应该就不用专门找人带她了......”
    与此同时，阿尔法正乘坐在一辆往鬼谷开发区来回运送物资的卡车后车厢内，车上还有几个跟她一块回自贸区的人，大部分都是露格尼卡人，其中也包括蕾姆和拉姆。
    “姐姐姐姐，那个可疑的家伙身上有很浓烈的魔女气息......”
    蕾姆假装靠在拉姆肩膀上休息，实则在拉姆耳边细声说道。
    “嗯......”
    拉姆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做任何多余动作。她们知道那家伙是其实中方的人送她上车的，既然能得到那些异界人的信任，那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拉姆自己对于魔女的恨意并没有蕾姆那么刻骨铭心，因为当年她以身负重伤并失去角的代价拯救蕾姆后便陷入了昏迷，燃烧的鬼族村庄以及族人们的惨叫声并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形成PTSD。而且现在蕾姆就是她的全部，既然现在蕾姆活得好好的，魔女教也在PLA的雷霆手段下基本覆灭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蕾姆就不同了，她亲眼目睹了当年发生的一切，患有严重的PTSD，夜晚做梦都能时不时梦见当年那惨绝人寰的景象。而自己在当年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样子每每在梦中重映，加上姐姐为了救自己而受重伤并失去了额头的角，更是加剧了她的精神创伤。
    因此蕾姆对于魔女以及相关事物那是痛之欲绝的，加上她不像姐姐那样失去了鬼族的力量，能够敏锐地嗅到阿尔法身上的魔女气息，因此她自始至终都在死死地盯着阿尔法的一举一动。
    殊不知，蕾姆此举悄然改变了她和姐姐二人的命运。
    由于是夜间行车，而且还下着大雨，车厢内相当昏暗，潮湿的空气又为车厢内的气氛增添了几分压抑。毕竟是货运卡车，货厢并没有安装电灯，只有几个人的手机光亮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照明，产生的光线漫反射让众人能够隐约看清车厢内的环境。
    但即便如此，阿尔法也依旧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蕾姆那充满敌意的锐利目光。她顺着这份敌意看向蕾姆，并用魔法在手指尖捏出一个照明术，二人目光交错后便互不相让地对视了起来。
    “......”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尔法，引得车厢内不少人抬起头看向她。
    “......”
    蕾姆顿时眉头紧锁，目光愈发凝重，她想起了中方公布的能够通过吞食别人名字来彻底抹去对方存在的暴食魔女司教——虽然已经确认死亡，但是否有其他人拥有这份魔女权能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蕾姆方才冷冷地开口回应道：“不告诉你。”
    “好吧，没关系。话说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哎，而且看起来年龄都好小哦，为什么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到荒郊野岭搞开发呢......”
    “闭嘴！你的话有点多了！”
    蕾姆突然愤怒地打断了阿尔法的话，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怒斥道，引得车厢里的人纷纷转头看向她们——这两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呢？
    “蕾姆，没必要吧？人家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啊......”
    拉姆轻轻抚摸了一下蕾姆的后背，语气柔和地劝阻道。
    “姐姐，很有必要！只要和魔女扯上关系就会......”
    蕾姆说着说着就没说下去了，并不是为了与拉姆说的话字数对称，而是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并立即做好了防御准备。
    “立刻停车。车上除了魔女，以及和魔女有关系的人以外，全部死掉。”
    下一刻，一个空灵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性声音仿佛凭空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下一刻，卡车仿佛受到了剧烈的撞击般猛地停下，这辆重达20吨的卡车时速在一瞬间从42千米/小时骤降为0。
    在这可怕的一瞬间，车内所有乘员承受了高达118G的瞬时过载，几乎相当于每个人体表的每一寸肌肤被均匀地糊上了304克TNT炸药并同时引爆。
    在巨力的挤压下，车厢内几乎所有人的内脏瞬间破裂，骨骼也随之四分五裂，鲜血从七窍中迸发而出。肋骨先是宛如刺刀般向胸腔内凹，扎破心脾肺后，胸口又在剧烈变化的过载中仿佛开花一般炸开，但绽放的并非花瓣，而是沾满内脏碎肉和鲜血的肋骨。整个车厢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令人作呕的浓厚血腥气充斥着因剧烈形变而无比狭小的车厢空间。
    与此同时，车辆本身的结构也在这次骤停所产生的巨大破坏性能量中严重损毁，所有框架严重扭曲变形，电池瞬间被剧烈挤压而发生爆燃，在雨水的溅落下开始滋滋作响并冒出大量有毒烟气，油箱也同样严重变形破裂并开始漏油，油液顺着扭曲的车架流向泥泞的路面，与雨水混合。
    阿尔法——也就是被虚饰魔女潘多拉点名的强欲魔女艾奇多娜，在虚饰现实的最强权能影响下，既不讲道理也不讲物理，奇迹般地在这场灾难性的“车祸”中活了下来。
    而原本也应该和其他人一同变成人体碎片的蕾姆，此时也因为与阿尔法的短暂对话而扯上了一缕关系，在虚饰魔女的权能影响下同样完整地活了下来。
    潘多拉光着脚丫子，踩着泥泞的路面缓缓行走在大雨中，雨水仿佛违反物理定律一般特意避开了她，只落在她的周边。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严重变形的货车车厢后边，并伸手敲了敲货厢门，问道：“多娜酱~还活着吗？”
    “轰！”
    一个流星锤突然砸开了货厢门，而猛然打开的货厢门仿佛一个巨大的巴掌将潘多拉猛地扇飞，头骨几乎在瞬间折断，却又在半空中翻滚两周半的时候瞬间痊愈，然后“pia”的一下狼狈地落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砰！”
    蕾姆一脚猛蹬在车厢内壁，整个人宛如炮弹一般从被锤开的一侧货厢门内飞了出来，她额头上亮起的粉色独角表明此刻她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
    飞在半空中的蕾姆利用转体带动流星锤，在飞出车厢的瞬间根据魔女气息完成对趴在地面上的潘多拉定位，并在空中转体时顺势将流星锤华丽地甩向了潘多拉。
    “咚！”
    大型钝器砸在肉体上导致肌肉撕裂、骨骼与内脏一同破碎的声音，沿着流星锤的链子比空气传播更先一步传递到了蕾姆的感知系统中——太美妙了。
    随着蕾姆在空中翻滚落地，流星锤也随之收回到她身边。在蕾姆落地稍稍站稳后的下一刻，便立即再次蹬腿，挥动流星锤冲向躺在地上的潘多拉。
    “停下。”
    那个诡异的空灵女声再次于蕾姆的耳旁响起，然后她就像凭空撞上了一堵空气墙，毫无征兆地在空中停了下来并落向地面。
    “下次，记得往脑袋上砸......虽然我很好奇你跟艾奇多娜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你选择与我为敌，那么很抱歉，你没有下次了......”
    潘多拉像个没事人一样凭空站了起来——她没有进行任何肢体动作，就仿佛一股神秘力量直接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托了起来。
    接着她身上的泥泞也凭空被抖落，浑身上下再次变得一尘不染。
    “现在，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她露出一副残忍的微笑，用那早已看遍无数生死悲欢离合的，毫无感情色彩的死鱼眼，宛如凝视一具尸体般冷冰冰地看向被她的权能压倒在地的蕾姆。
    “你这个......怪物......”
    蕾姆拼尽全力，在泥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同时有气无力地说道。
    “又是这句吗，没意思~我早就听腻了......”
    “再见。”
    一句再见，让潘多拉和蕾姆两个人都同时愣住了，因为那是第三者说的。
    潘多拉刚想惊喜地向还活着的艾奇多娜问好，却在下一秒突然陷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当中。
    艾奇多娜的精神力毫无征兆地将潘多拉和蕾姆笼罩进了圣域中，同时将她们三人所处的场景切换成了远地空间的范艾伦辐射区内。
    同时，一身泥泞的蕾姆与艾奇多娜一样被套上了一件高防护规格的厚重宇航服，虽然构建得毫无美感，堪称丑陋，但这可是艾奇多娜苦学了十几天的航天知识，又苦练了很久构造物品的技巧才换来的。
    而潘多拉，则以血肉之躯直接暴露在完全失压的远地空间中。她体内1个标准大气压的压强导致的内外巨大压力差，让她的血液迅速沸腾起来，血压因此暴涨，开始破坏她体内的脏器并汹涌地冲向大脑，同时肺泡与耳腔中的气体极速膨胀，顷刻间肺泡与耳膜双双膨胀破裂。
    “......”
    她试图动用虚饰权能让自己恢复，而体内的魔女因子也的确能够让她短暂恢复，但由于完全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失压状态下濒临死亡。
    她又试图动用权能杀死近在眼前的艾奇多娜与蕾姆，但是在剧烈的痛苦中她根本无法在保持自身存活的同时集中思绪杀死他人。因为哪怕仅仅是一个念头，那也需要让魔女因子以具体的方式去执行她的意志——但她的意识正在不断涣散，因为除了失压的真空环境，范艾伦辐射带中被地球磁场俘获于此的宇宙高能粒子正在不断轰击潘多拉脆弱的身躯，让她每秒钟承受10西弗以上的致命辐射剂量。
    很快，潘多拉便开始陷入不间断的濒死状态了，她那几近涣散的意识一次次地利用虚饰权能让自己死而复生，又一次次的死在身体上叠加的各种致死DeBuff中。
    而潘多拉在艾奇多娜的圣域中连续的死亡，自然也伤害到了身为圣域核心的艾奇多娜，或者说阿尔法本身。
    潘多拉意识的每一次涣散，都会让艾奇多娜头痛欲裂。但她不敢赌，她不敢在这个过程中像王潇一样，给潘多拉塑造一个维生舱并试图嘴炮。
    不仅因为她害怕潘多拉的权能，更因为她深知嘴炮对于潘多拉而言完全是无用功。她只能赌在圣域中连续死亡的潘多拉灵魂率先撑不住，如果赌输了，那就同归于尽好了。
    “这是......哪里？”
    看着在自己眼前不断死亡的潘多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手里的流星锤在被拽进艾奇多娜圣域的瞬间就已经被遗漏在外头了。随后又看向同样漂浮在一旁，穿着与自己同款不明厚重服饰的阿尔法。
    “这是......圣域......”
    艾奇多娜在无线电中有气无力地说道，同时费力地缓缓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向蕾姆。
    “我正在......尝试......彻底......杀死她......”
    “......”
    蕾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从未见过这番诡异的场景。但从眼前这位自称阿尔法的少女语气中，她猜测对方正与潘多拉在某种层面上进行激烈战斗，难道是意识层面的拼死搏杀？
    “我在赌......赌她比我......先死......”
    艾奇多娜再次有气无力地说道。
    “但现在......可能我......要和她死一块了......不过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我很抱歉......是因为我......害死了大家......”
    艾奇多娜说着说着，露出了一脸惨笑，眼眶逐渐湿润起来，黄豆大小的泪珠逐渐游离到长长的睫毛上，并最终漂浮在面罩内。
    “我还有很多话......来不及说了......我想，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你请说！”
    蕾姆急切道。
    “阿尔法......是第一个......杀死虚饰魔女的......魔女......”
    说完这句话后，艾奇多娜的瞳孔突然间涣散了，随后整片空间开始迅速以艾奇多娜的残躯为心，向心折叠。
    经历了感官上的巨变后，蕾姆突然发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片雨夜中。
    “轰隆......”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空，短暂照亮了蕾姆眼前的景象，同时真真切切地滴落在她身上的雨滴，似乎正在告诉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的一场噩梦。
    意识到这一切的蕾姆奋力从泥泞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她先是迅速来到了已经仰面倒在地上的潘多拉面前，即便已经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她依旧奋力挥动起手中的流星锤，将她的脑袋锤了个稀巴烂。
    完成这一步之后的蕾姆快步冲向那严重变形的货车车厢。
    此时车头部分已经开始在大雨中开始熊熊燃烧，蕾姆奋力掰开另一扇还没敞开的货厢门，再次真切地看到了车厢内惨绝人寰的地狱景象。
    血，仿佛只是货厢内壁上喷涂的油漆。
    肉，仿佛只是货车内正被运送的物品。
    “......”
    蕾姆呆滞地站在货厢门口，愣愣地看着车厢内的一切，随后又愕然惊醒，开始寻找起某个已经不再完整的身影。
    她先找到了一个脑袋，脑袋上有标志性的粉色头发，但是沾满鲜血。而这颗脑袋的一双眼珠子已经蹦出去了，只剩下一双骇人的血洞洞，空洞地看着一脸木讷的蕾姆。
    蕾姆沉默着，并沿着这颗血淋淋的脑袋，摸向被其一同拽出来的脖子、脊椎骨以及血管，找到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绽放在一副小巧躯壳上的血花，花瓣是一根根带肉的肋骨，花蕊是敞开的胸腔内血肉模糊的脏器碎块。
    蕾姆的呼吸不可抑制地愈发急促起来，但她在吞了口唾沫后又再次缓缓平静下来。
    “......”
    她继续沉默着，在一片血海中翻找着拉姆残躯的其余部分。
    在完成了拼凑后，她只是木讷地站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躯壳前，在站了好一会儿后她几近在这浑浊的血腥气中晕厥过去，随后又强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以维持清醒的神志。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了整个车厢内唯一完整的一副躯壳——阿尔法。
    她走向阿尔法，跪倒在她的身躯前，张了张口想要呼唤，但在看到阿尔法那早已涣散的瞳孔后欲言又止。
    “你不是魔女吗？你起来啊......你......呜呜啊啊啊......你他妈的.......”
    “啊——！”
    说着说着泪痕满面的蕾姆突然暴起，奋力挥动着流星锤将这副躯壳砸了个稀碎。在蕾姆的暴走中，阿尔法的躯体随着流星锤的捶打而四分五裂，鲜血也随之四处飞溅，溅到了蕾姆那已几近扭曲而癫狂的脸上，溅进了她怒吼不止的嘴巴里。
    在彻底砸成碎块后，蕾姆喘着沉重的粗气，并吐掉溅进嘴里的阿尔法残躯碎块。然而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疲倦突然开始席卷她娇小的身躯，在一阵摇摇晃晃之后，蕾姆最终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货厢的一片血泊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