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朝阳
作者:芋十一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歇,崇文门外的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
一辆宽大的马车碾过湿漉漉的官道,车帘被晨风吹起一角,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衣摆。
沈昀飞骑着匹枣红骏马跟在车旁,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天知道他多久没起过这么早了。
“哈——”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从鞍袋里掏出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敲了敲车壁,“表姐,尝尝刚出炉的麻酱烧饼?张记的,我特意绕路去买的,可香了!”
热腾腾的芝麻香混着酥皮甜味飘进车窗。
流朱撩开车帘正要接过,马车突然碾过块碎石,车身猛地一颠,油纸包眼看就要脱手——
沈昀飞手腕一翻,油纸包又稳稳落在他掌心。
“怎么样?”他得意地挑眉,却见安陵容并未看向这边,而是望着前方出神。
“停车——”
驾车的人正是送安陵容出宫的那个车夫,听到呼唤,连忙拉紧缰绳。
马车甫一停稳,安陵容便提着裙角跃下车辕,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桥栏边。
远处,东方的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整座石桥染成鎏金色,卢沟桥上四百八十一尊石狮在朝阳中次第苏醒。
金水河河面上氤氲的晨雾被清风揉碎,化作万千细碎的金箔,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安陵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晨风带着河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夹杂着岸边野花的清香,还有远处农家袅袅炊烟的味道。
这些久违的烟火气息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双臂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朝阳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为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晕,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中纤毫毕现,宛如初春桃叶上最娇嫩的茸毛。
一滴晨露顺着石狮的鬃毛滑落,正巧坠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轻轻“啊”了一声。
这声轻呼惊动了桥下的白鹭,扑棱着翅膀飞起,在河面上划出一道银亮的痕迹。
安陵容望着远去的白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由的气息。
沈昀飞勒住缰绳,怔怔地望着桥栏边的身影。
她拥抱朝阳的姿态里,带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发梢跃动的金芒,还有被晨风吹得鼓胀的衣袖,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的意味。
他见过太多女子——娇俏的、温婉的、泼辣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枣红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他才惊觉自己竟看得出了神,慌忙别过脸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慢慢升高。
“走吧!”
安陵容说着,转身扶着流朱的手跳上马车,车夫一甩马鞭,继续往前走。
沈昀飞连忙跟上。
顺着官道往前,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现出了通州漕运码头的轮廓。
远远望去,千帆林立,桅杆如林,将整个河面遮蔽得严严实实。漕船、商船、客船密密麻麻地挤在码头边,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翻涌的云海。
“到了。”沈昀飞一勒缰绳,在码头牌坊前稳稳停住。
安陵容扶着流朱的手下车,眼前景象让她不由屏息。
码头上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商贩的吆喝、船工的号子、纤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算盘珠子碰撞声。
“表姐,这边请。”沈昀飞不着痕迹的来到安陵容身侧,挡住其他人的目光,引着她们穿过熙攘的人群。
转过几堆货物,一艘双层的客船停在泊位上,船身漆成靛青色,船头雕着栩栩如生的鳌鱼,船舷两侧的明窗都糊着崭新的茜纱。
“由于时间有点紧张,我没有雇到好船,你就将就一下吧。”沈昀飞说着,目光扫过安陵容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船舱里备了茶水,你先去歇歇,午时三刻准时开船。”
安陵容向来不是挑剔的人,点了点头,和流朱一起走进船舱。
这艘船看似朴素无华,可舱内却另有乾坤,四壁皆以沉香木镶就,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毯,临窗的小几上摆着一个香炉,正袅袅吐着沉水香的青烟。
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垂首立在舱门两侧,见她们进来立即屈膝行礼。
“夫人请用茶。”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船娘端着漆盘进来,始终低眉顺眼,连衣角都不曾乱晃半分。
安陵容指尖抚过桌角打磨圆润的纹路,心下了然。
这般做派,想必是常接待京城大户人家那些低调的家眷。连窗纱都用了不透明的云纹绡,既透光又能防着外人窥探。
沈昀飞在舱外轻咳一声:“表姐可还满意?这船是专门跑官眷水路的,船老大祖上在龙江船厂当过差。”
“你倒是费心了。”
沈昀飞摸了摸鼻子,转而指向舱内一扇描金屏风,“后头备了热水,舟车劳顿,你先沐浴更衣。我去安置行李,你有事喊我便是了。”
安陵容不由多看了沈昀飞一眼——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公子哥,竟连这等细处都考虑周全了。
倒是一个合格的旅行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