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象牙塔里的王子
作者:无鬼论者
象牙塔,通塔皆呈象牙白,又非为真象牙所造,其精密复杂的魔法材料,或许比真象牙还要贵上不少。
尉迟权有意识起,就生活在这座象牙塔里。
倒不是他故意瞒着他们自己的过去经历,只是没觉得有什么好提的,不知如何开口。
尉迟家的天赋传承很特殊。
作为传承的无限魔力黑洞,并非延续性的传承,而是传递给自己诞生的下一代血亲,一旦传递出去,自己原身的便会消失。
同时诞生多个孩子,那也只有其中一个能够拥有黑洞。
正因如此,尉迟家的继承人从出生开始便决定了,无需任何争夺,纷争少了很多。
不过话虽如此,祖上......仍也发生过其他人试图篡位、杀掉继承人的情况。
从而,尉迟家惊讶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黑洞的持有者,是不死的。
即使肉体被毁灭了,呼吸停止了,心跳不动了,黑洞也是不会消失的。
持有者会借着黑洞,哪怕人死的渣都不剩了,黑洞也会把人重新滋生复活,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长出来。
挣扎地长出新生的肉体,灌进滚烫涌动的血液,强行激活停跳的心脏。
很难说到底是尉迟家支配黑洞,还是黑洞支配尉迟家。
尉迟权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尉迟家祖上有一位一直试图自杀但未成功的祖先。
这位祖先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崩溃于她爱的人不爱自己,一度伤心难过就开始尝试方法自杀。
杀着杀着发现她自己根本死不掉,诡异地歪成了一个自杀爱好者,热衷于体验各种死亡方式,再由着黑洞一点点把她自己复活出来。
不知是死过太多次人已经彻底扭曲成地狱爬出的女鬼,还是她本身性格其实就缺乏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
某天,她忽然灵机一动,觉得,哎,为什么她要自杀呢,她强迫喜欢的人和自己在一起不就好了。
然后她真的这么做了,强迫了那个未在家史中留名的男人和自己生了孩子,愉快地把黑洞像包袱一样甩出去,之后便和那男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有传闻说她是疯的不行,逼着男人一起和她跳河殉情了,也有传闻说男人真的爱上了她,二人一起隐居过日子,还有传闻说男人被强迫后与她同归于尽了,但也有人提出这个结局似乎和殉情无异。
但无论这位祖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众人都得出了一个简单朴素的道理。
黑洞的持有者,最好不要是一个精神病。
甚至可以是一个弱智。
都不能是一个精神病。
精神病太能折腾人了,每一次黑洞持有者的死亡,让黑洞暴露出世,都能引起周围巨大的震动,似压抑住天灾的工作人员撂挑子不干了翘班一样,黑洞出世,魔气紊乱,必起祸乱。
因此,尉迟家每一个新生儿诞生,都会引起整个魔法界的紧张关注,各大家族的人皆会派人来参宴,看看尉迟家新诞生的孩子。
尉迟权的出生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说来还挺好笑的。
无数张陌生的脸四面八方地看着自己,紧张兮兮地屏息凝神。
看他是一个疯子精神病,还是一个弱智。
最好是一个弱智。
但尉迟权的情况更为糟糕,比他是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还要糟糕。
他是一个天生的魔王。
黑洞是可以无限生产源源不断的魔力的,可黑洞的黑白魔力比例亦有区别,据说起源先祖拥有的就是纯白的黑洞,只产生白魔力。
而传到后人,每一代继承者持有的黑洞都不一样,有人九白一黑,有人八白二黑。
尉迟权的黑白比例,却是完全的一比一。
创了历史上黑魔力产生比例的最高。
但黑魔力可不许释放啊,只能压抑在自己体内默默地灼烧,无限产生黑魔力的半个黑洞更是不能问世。
纯白黑洞在持有者死掉之后,复活过程中暴露出来的那段期间,都会引起很剧烈的紊乱骚动,更别说能产生黑魔力的黑洞了。
意思就是。
尉迟权如果哪天想毁灭世界了。
一遍遍自杀就好了。
或者说他哪里用的上自杀,他都有一半无限黑魔力的黑洞了。
完完全全的终极反派模版。
恐惧。
尉迟家内所有知情的人,对此最深最直观的感受。
就是恐惧。
如果尉迟权死了那炸弹一般的黑洞就会消失,他应该是当即被掐死在婴儿篮里。
于是,尉迟权便从出生后,就住进了象牙塔。
纯白的象牙塔,空旷,肃穆。
似一座精心雕琢的牢笼,又似一座沉重肃穆的教堂,一间缄默无声的神社。
尉迟权就是被供奉在其中的神。
他和尉迟家其他所有人的关系,就类似于神社内被供奉的神明和神职人员们。
在十岁之前,尉迟权被严格培养要求不能有任何较大的情绪波动。
十岁之前他的身体还未塑造完毕,还未能习惯克制压抑体内黑魔力的自我灼烧,还没能完全驾驭黑洞,稍微大一点的情绪波动,都会牵动起体内黑白魔力的释放。
他只能待在精心打造的象牙塔里,接受来来往往的戴面具的人的教育培养。
戴面具的人,穿着同一的制服,戴着同一的面具,有的作为尉迟权的家庭教师,有的则是他的个人医生个人营养师之类。
他们是尉迟家派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批次编号,之所以戴上面具,是因为不能和小尉迟权产生任何工作之外的情感联系,哪怕只是朋友、医患、师生,都不行。
人与人之间产生了联系,情绪就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
看到了他们作为人的饱含情绪波动的眼睛,那扇心灵的窗口,就再难以把对方当作完全服务于自己的“机器人”。
所以,小尉迟权从小看到的只有一模一样的制服,一模一样的面具。
他的观察能力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被锻炼得极强,哪怕那些人是同样的服饰,是被严格规定的行为动作,尉迟权也能观察出这些人的不同。
他发现,他们都会换,不管是家庭教师、私人医生、厨师等等,每一个季度,就会换新的一批过来,规定的很死,提防时间稍微一久,尉迟权没准就可能对其中某个人产生任何类似“熟悉”的情绪。
哪怕只是那种“开车的司机不想换”这种情绪,都不能有。
尉迟权无动于衷地接受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的面具人服务自己就可以了。
尉迟家真的很怕他失控。
但尉迟权确实做的很好。
他没有失控,从小待在象牙塔里,出色地完成了所有布置下去的学业、礼仪练习、琴棋书画各类才艺,身体也在自我锻炼克制和精密仪器调整辅助下塑造完毕,能够压制住黑魔力。
直到,尉迟权十岁整了。
那天他在象牙塔外附近的花园中散步,他的散步也是为防止他患上各类精神病而精心设定进行程里的一环。
可他在花园的边缘处,远远地看见环塔湖水的另一边,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放风筝。
“那是谁?”
尉迟权很好奇,那是他第一次于现实生活中看见不戴面具的人。
作为助理跟着身边的面具人闻言似乎很惊讶,没想到尉迟权身体各项素质已然远超常人,竟然可以看到湖对岸的人。
面具人施展了魔法,看清了湖对岸。
他回答:“少爷,那是老爷和另一位少爷。”
“老爷,和另一位少爷?”尉迟权很疑惑。
似乎是误解了什么,面具助理立即诚惶诚恐地鞠躬道歉他的失言,连声说错了错了没有另一位少爷,尉迟家只有他一位少爷。
以此为契机,尉迟权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过去里只有象牙塔,以及象牙塔中来来往往不停换新的面具人。
他认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可他渐渐发现,不对。
起了疑心后,尉迟权旁敲侧击,从面具人嘴里打探消息,还有仗着自己天赋过人,想尽办法自己暗中去查看。
随着他年龄的长大,身体塑造的完善,他也不需要一直待在象牙塔里了,他要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以及去进行所谓世家子弟的社交。
尉迟权这才发现了。
原来他是有父亲母亲的,只是他从未见过他们。
那天带着一个小男孩放风筝,笑得慈眉善目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那个小男孩也确实不是他的兄弟不是私生子,是他父亲母亲收养来的孩子,之前是作为孩子的,但尉迟权那句“少爷?”后他们认为不能让他误以为他们会威胁到他的位置,故而改成了收养的学生。
挺微妙的。
尉迟权自己一个人远远地站着。
望着慈眉善目的男人优雅贵气的女人拉着几个小孩春日野餐,春日暖阳下,他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据说是因为他们二位很喜欢孩子,所以才收养了很多孩子,喜欢逗孩子玩,喜欢孩子环绕的感觉。
虽然,比较荒谬的是,尉迟权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们却从未来见过自己。
为了不让他有情绪波动,为了不让他依赖父母,还为了帮助尉迟家主摆脱黑洞,据说是九白一黑的黑洞他都很难忍受,和夫人协商生下他后,就算是甩掉了负担完成了任务。
尉迟权和尉迟家其他人的关系怎么形容呢,畸形,而又井然有序。
神明与神职人员。
某种程度上,尉迟权的情况和黎问音有点类似。
家不像家,整个家里,自己最格格不入。
听说他的父母都是备受盛赞的好人,听说他们做了很多慈善,心地善良,也听说他们行为举止都很低调,不喜参与什么纷争。
尉迟权对自己父母的了解,就是一点点听说来的。
有一天。
一个小男孩划着一艘小船,竟然穿越了湖,探险一样来到了象牙塔孤岛上,闯进了他的花园。
那会尉迟权已经快十二岁了,来往的面具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基本上是他一个人独居。
闯进的男孩亦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对这个地方感到很新奇,更是第一次见到尉迟权。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我家,你怎么进来的?”
尉迟权被这么问道。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的母亲就和管家一起匆匆过来了,拉扯着男孩,责怪他私自偷偷跑过来闯祸。
那位美丽矜贵的女人让男孩给尉迟权道歉,男孩还有些不服气,叫嚷着他只是在家里到处转着看看,没干坏事,他憋着一股气,不愿意好好道歉。
尉迟权平静地看着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站在他的对立面,矜贵的女人强行压着男孩的头给他道歉,嘴里呢喃着“回去再好好收拾你这家伙”。
彬彬有礼,及时止损,母亲和管家的态度都很诚恳,再计较什么,就是他刁难人了。
尉迟权温和微笑着道了一声:“没关系。”
女人拉扯着嚷嚷着“老师他到底是谁啊”的小男孩走了,再也没有主动跨越湖泊,出现在象牙塔附近。
之后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很快尉迟权便代表尉迟家出席各类场合,没什么人会不认识他了。
仅此而已。
细细想来,尉迟权发现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责怪父母的。
衣食住行他拥有的是最好,教育资源也是顶配,地位上他是毋庸置疑的尉迟家下一代家主。
他们恐惧他,敬畏他,不敢违逆他的意愿,在他各方面都成长成熟之后,他几乎拥有的就是最高的话语权,明面上还没有继位而已。
相应的代价就是他得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压抑黑魔力,避免一不小心毁灭了世界。
观察下来,他的父亲母亲似乎确实如传闻所述,是很好的人,稳稳地操持各方面,与人为善。
只是不爱尉迟权而已。
没办法啊。
不爱就是不爱。
他们把对孩子的那份爱给了收养的孩子,把他当作神明高高供起,给了他地位,为避免纷争,都把“孩子”改成了“学生”。
除了显而易见的不爱不在意,肉眼可见的陌生疏离,只是需要他这尊代表尉迟家的神明在这里,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那就是没办法啊,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就是不喜欢不在意,又能怎么办呢。
尉迟权静静地看了一眼黎问音他们。
这些,又有什么好对他们说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