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煮酒论英雄

    “英雄?”
    “嗯...不，不对，您似乎...已经是英雄了。”
    玄翎观察到提纳里的衣领下露出一截白色。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萎靡——不止是完全因为今晚那些魔物在他大腿划的几道外伤口子。
    面色略微苍白，且缺乏光泽，这是气血亏虚不能上荣于面。嘴唇缺少血色，眼眶微微发黑，可能伤及筋骨?
    似乎是受了比较严重的伤，刚刚恢复不久的样子...
    是什么能让他受很严重的伤呢?作为巡林官的资深老大，道成林中能威胁到他的东西应该很少，新品种深渊污泥死域也只是首次在今晚出现。
    那结合原本须弥的主线剧情，现在的时间点有很大概率是...
    “您好像受过外伤?而且是在最近受伤的，现在的您应该属于...刚刚恢复不久的阶段。”
    提纳里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神秘的浪人为什么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后面半句他还真没说错。
    “是雷电击，对吗?——您的毛发有些焦黄，像被劈过的样子。”
    ！
    “...没想到千业先生居然对医学也有所涉猎吗。”
    仿佛被人道出过往经历一般，提纳里突然释怀地笑。随后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身体强行装出的痊愈样子被人识破后就再也没办法掩盖虚弱的事实。
    “漂泊的浪人需要知道怎么包扎刀剑弩伤。”
    “咳咳咳...先生说对了一半，我身上的伤势并非雷电造成，而是不久前遭遇袭击...”
    嗯...猜错了吗?玄翎还以为现在的时间线是提纳里在禅那园被［散兵］降下的雷电劈伤之后。没想到还要提前一点么。
    那照这么说，黄毛荧现在应该在沙漠吃沙子吧?
    但袭击纳西妲的佣兵不是被提纳里击退后，两人就逃往了郊外吗?难道他们分别后提纳里再次被偷袭了?
    好难猜，但自己又不能像预言家一样一股脑说出来并直接问他，吓到狐主任怎么办。
    （那我问你。）
    “果然，您拥有崇高的灵魂——即便身负重伤也不愿放下巡林官的职责。但伤员需要休息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
    即使身负重伤也要强撑着回来巡视道成林吗?哈基狐，你这家伙...
    “在下听闻禅那园隶属于教令院生论派，那里似乎有更好的医疗条件......”
    “千业先生过誉了，这是我原本的打算，但我放心不下柯莱。”
    玄翎依稀记得提纳里在前往禅那园之前就已经通过字条把道成林的事项和巡林人员组队安排好了来着。
    “柯莱她...她的魔鳞病有加剧的趋势，我已经取消了她的巡逻安排，只留在化城郭里干一些其他的活儿。我在禅那园休养了一段时间后便想再次回来看一眼。”
    嗯...这倒是和剧情对得上，也符合提纳里关心柯莱病情的特点。
    “哈哈，我回来的时候还有其他巡林官向我汇报了一个新出现的死域——看他们一脸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就知道得亲自过去看看。”
    提纳里再次为玄翎盛了一碗菌汤，在他低头的时候玄翎看见了——他衣领下缠着绷带。
    “然后——就遇到了您咯。”
    “原来如此，但柯莱小姐会担心的。”
    “没，我没告诉她我受伤的事，只是区区外伤罢了，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
    玄翎不语，只是再次掏出一个迷你版狱阎王推到他面前。
    其实他当初过完剧情再次看见提纳里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如此优秀的提纳里毕业后只愿当一个道成林的巡林官呢?还有当他负伤退场后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主角团们拯救世界成功后，会不会为自己错过最终计划 ，错过更伟大的使命而感到一丝丝遗憾呢?
    如此天才...只愿为一项平凡的工作奋斗吗?有关于伟大和平凡，有关于英雄和凡人，他是怎么看的?
    他是否真的完全崇高纯洁，心中有没有过哪怕一丝不甘?
    “您拥有解析世界树修复工程的头脑，却甘愿在腐叶堆里数孢子——巡林官的伟大，是否需要靠‘放弃伟大’来证明？”
    “啊，先生也看过教令院公布的文件吗?但‘伟大’只是那些沽名钓誉的老学究爱用的量杯...”
    提纳里手心的绿色小装置发出耀眼的草元素光辉，［识果幻论］的内在部分缓缓展开，露出里面交错的菌丝网。
    “但雨林不需要标尺——您看这些菌丝网络，每毫米菌丝都在分解毒素，可它们连［菌丝］这个概念都不需要。 ”
    说罢，他又开始拨动自己的勺柄，底下的草籽在汤里浮浮沉沉。
    “巡林官不需要英雄。就像这锅乱炖——拯救雨林的从来不是某株稀有植物，而是所有菌丝在地下织就的网。”
    玄翎看向窗外，十几米外的草地上有一棵新栽的树苗，摇摇晃晃的样子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可怜。
    “拯救十万人的政治家被铭记千年，拯救十万棵树的人呢？史书不会记载菌丝的功绩。”
    就像玄翎自己...在成为执行官之后实行的救世伟业足以让提瓦特居民为他歌颂立碑，但在他那个普通的前世呢?
    在他那个天天上课偷看小说，碌碌无为的平凡学生前世呢?
    他有想过要成为伟大的存在，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吗?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万人之上的执行官。他...也是从［菌丝］走过来的。
    暴雨之下颠沛流离的弥彦小南和长门，一开始也没有［神］的力量，只是在那个小国之中，被战争波及的...浮萍草芥而已——就像在雨林中随处可见，一不小心就能踩扁一大片的［菌丝］。
    “被雷暴劈过的树会在年轮里记下每一场雨。五百年前的禁忌知识灾祸——正是所谓［伟业］的残渣，而我在清理这些［伟大］。”
    “您知道吗?当年教令院给我的最高评价是：完美解构月莲的基因图谱。但现在我更骄傲的是——”
    窗前的空盆栽突然焕发勃勃生机，柔和的绿光钻入了干瘪的土壤，一株破土的新鲜嫩芽正被草元素能量层层包裹。
    “教会一个身患魔鳞病的孩子重新触摸帕蒂沙兰。”
    ......
    沉默。
    良久之后，有一种名为苦涩和自嘲的情绪在玄翎心中弥漫开来。
    真是高尚啊...巡林官先生，明明拥有天才的头脑却自愿放弃了名利，为了心中的理想追求而投身于雨林。您身上的崇高光辉都快照得我这个“自私”的普通人无地自容了。
    或许提纳里拥有自己的坚持，他出于对须弥生态的热爱、责任感与理想追求，甘愿在这莽莽林海中耕耘播种。
    但...他这么选择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能力弱小而无奈地向现实屈服啊。
    他虽然在一众光鲜亮丽的自机角色中比较不起眼，但...也绝对不属于“普通npc”的范畴！
    “确实如此，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被教令院承认的优秀毕业生——”
    “天才们漫步繁星，凡庸却连一处脚印都无法追及。庸人只得学着独立行走，在跌倒爬起中度过碌碌一生。”
    在游戏里广交天下豪杰，与神明同行，被国家首脑奉为座上宾的天外来客旅行者注定不会平凡。那些身份和头衔长得数不清的自机角色，就连服饰建模都不同于其他人——就像玄翎吐槽过巴巴托斯的“伪装”，他们也注定不会平凡。
    现在的玄翎作为高贵的执行官也注定不会平凡。
    可万一他穿越过来是在蒙德龙灾中瑟瑟发抖的普通居民呢?万一他是璃月奥赛尔事件里被海浪卷走的无辜渔民呢?万一他是枫丹胎海水上涨时被溶解的千万人中的一个呢???
    有人光鲜亮丽拯救世界享受赞誉，但更多的人都在为生活奔波，为一日三餐操碎了心。
    如果玄翎只是一个枫丹街头普通的，连对话选项都没有的，路边烘托气氛用的npc，那么水神，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一类的存在对他而言将遥不可及，更别说什么建立羁绊甚至纳入尘歌壶了。
    或许只能在街头看见匆匆而过的旅行者的时候投去羡慕的一眼，像仰望英雄一样仰望他们，最后在预言到来之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过林尼分发的魔术口袋祈祷自己不要被溶解。
    因此他有时玩游戏累了的时候，就会驻足停在某个傻愣愣的普通建模npc面前发呆，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跳出过对话框，仿佛在这个充斥俊男靓女的世界里不配发言一样。
    “但平凡的人生同样是人生，他们有权品尝至最后。”
    可谁说对弈平凡的不算英雄?
    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正在弥漫。
    或许他也是npc。
    白昼与黑夜相等吗？！天才与庸人相等吗？！倘若人生来软弱，弱者们又该从哪位神明处寻得安宁？！！
    “可千业先生您...”
    “我曾经是普通人。”
    玄翎站起身拉开房门，屋外的冷风让他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敬佩像巡林官先生您这样的平凡英雄——但我还是更偏向于做那把斩断黑暗的刀。”
    “如果没有刀...连菌丝生长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玄翎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交融...那是名为执行官拯救苍生的职责和名为普通浪人“自私”的情绪正在交织。
    “这片大陆上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居民——我曾经也是他们的模样。”
    “为他们...为曾经普通的‘我’谋求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职责。”
    正因为他曾经是凡人...现在成了［神］，他才更要为千千万万个曾经的自己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