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支枯华

作者:无上真
    两年后,金陵大学。
    今天是何棠二十一岁生日。
    下课后,同学们纷纷来到她桌前。
    “何棠何棠!祝你生日快乐!”女同学给她递了礼物,“这个是什么美国的索尼出的相机,能拍照片!”
    “是日本的!”旁边同学纠正。
    “哎呀!都一样,美国日本的,都是外国货!”
    “那我送国产货好了,咱们国产的也不差!”
    何棠眼睛弯弯,“谢谢大家,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去巧福吃饭。”
    “哦哦,那个台资的西餐厅!看来今天要让何同学出血了!”一个女同学笑着打趣。
    “又是美国又是日本,现在又来台资,咱们这是要开联合国大会啊!”另一个同学接茬。
    何棠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开玩笑:“我看学校刚开了家融合餐厅,什么菜系都有,那每天都有开不完的联合国大会。”
    班上女同学笑得眼泪眼泪都流出来,“真的是,到底是谁传我们校花是木头美人,让他们都过来听听!明明是太阳花!”
    “不过话说最近真的不一样,金陵出了好些政策招商引资。”大学生嘛!总是忧国忧民的,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这里。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忽然有个同学说:“你食咗咩!”
    ?大家停下来看他,“说的什么鸟语。”
    “啊?这是港语啊,你、食、咗、咩,你吃了什么,我跟着录音带学的,不对吗?”
    大家摇头,“我们这里好像没人会港语唉,你胡诌也没人知道。”
    “哎呀!你,我没有胡诌!”他简直觉得自己比窦娥冤。
    何棠垂眸望着地面,没说话,却在下一秒心彻底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恐慌。
    “对了,我们学校不是承办了个房产项目吗?最近我看还有港资,我伯伯负责这块的,说是邀请了位姓梁的商人。”
    “是不是叫梁青恪先生啊,我见过他的照片,像希腊雕塑,好帅,比港星还帅!”女同学起劲了,说话时耳朵泛红。
    “这位梁先生前年港英撤港后很支持新政,地位不是一般高崇,他会来内地吗?金陵能请得动他?”有人奇怪。
    “听说那位的亡妻是内地人,还是苏州人,所以这几年往这里高校捐助了不少。”
    “天,好可惜,他们一定好恩爱,也不知道那位内地的夫人是怎么认识梁先生的,我已经想象出一段罗曼蒂克爱情故事了。”
    话语如石子一样一颗一颗将何棠砸得头晕眼花,窒息感如潮水涌来,她想逃离。
    “何棠,何棠。”
    何棠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指甲已经陷进掌心,掐得皮下出了血。
    “怎么了?”她强撑着笑了笑,开口。
    “你也是苏州人,你有听说过梁先生的夫人吗?是不是很漂亮啊,你们苏州人是不是个个都这么漂亮?”女同学望着她的脸,好奇问。
    何棠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梁先生,也没听说过他有夫人……”
    这个话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何棠不大在状态。
    终于熬到大家要散,她撑着桌子起身向外走。
    “何棠,何棠。”刚走到外面台阶,听见有人喊她,何棠转头看到了刚刚在教室未发一言的男生。
    “何棠,送你的生日礼物。”男生拿出怀里藏着的盒子,盒子不大,但扎了一朵手织的花朵,能看出送它之人的用心。
    何棠伸手接过,礼貌同他道谢。
    “明天晚上大会堂有电影,我刚好有两张票,侏罗纪公园。”青年摸了摸头发,遮掩着耳根的红。
    何棠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明天我有些事情去不了,实在不好意思。”
    “哦……没事。”青年肉眼可见失落,却没再勉强。
    抱歉,她又说。
    回了寝室,何棠将收到的礼物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拆了摆好,可在拆到最后那个男同学给的礼物时愣住,里面是一朵玫瑰胸针。
    玫瑰……
    她几乎立刻将包装包回原样,等着下一次见面时送还回去。
    又想到今天在课间听到的那些话,何棠立刻写了假条向辅导员请假。
    办公室,辅导员没什么二话就同意了,她知道这个半路来金大的姑娘很特殊,似乎是心理上的问题,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回苏州看病。
    况且何棠也没落下功课,相反,学习很好,这种事情能行个方便就行方便了。
    同时心里也惋惜,这么漂亮优秀的女孩居然有心理上的毛病,明明平常看起来乐观开朗,真是白璧微瑕。
    出了行政大楼,黄昏的风吹在她面颊上,吹散了她的热意,也吹散了心头的惶惑。
    她已经新生两年,他来又如何,她可以躲,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自己的心绪。
    正巧又碰到同寝舍友,“何棠!这么巧,我们正打算去巧福,今天你是寿星!可要走在我们中间!”
    “好。”何棠笑得眼睛弯弯,被她们感染到,心里的阴霾顿时驱散。
    几个女孩子个个像朝阳,走在商业街上,穿着鲜亮的裙装,引人侧目。
    “等会吃完饭我们去百货商场逛逛吧,上次那个耳环好漂亮!就是好贵!”
    “我知道那里有一家,那里的耳环便宜!”何棠指了指旁边的巷子,“是一个阿婆手工做的,吃完饭我们可以去看看,也好漂亮,不输百货商场。”
    “好你个何棠!有这种好东西不告诉我们!”舍友假装嗔怪。
    “我错啦!”何棠吐吐舌头,投降!
    “唉?现在还早呢,我们先去看看吧!”几个女生瞬间两眼放光,嬉笑着往巷子里跑。
    “唉!慢点!”何棠拗不过她们,笑着被她们牵进去。
    ——————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梁夫人的生日,本来是件喜事,可问题是,梁夫人已经去世两年。
    浸兰会上上下下每到这个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梁先生不快。
    梁先生这两年和从前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加不爱讲话,醉心公务,也更爱做慈善,一年四季全吃住在浸兰会,只有每年的今天不一样,梁先生会搁置所有工作,去别墅待一天。
    梁青恪抱着一只小小的瓷罐子坐在她以前最爱待的露台,柬伯说她没有魂魄在世,找不回来了,她最终还是变成一抔骨灰。
    将瓷罐放在膝上,这样的重量就好像她伏在自己膝上一样。他翻着她从前看的书,书上做了笔记,都是用简体字做的,他可以看懂,因为这两年已经看了无数遍。
    “你想家吗?我明天去内地,带你回家看看。”他摸着冰凉的罐子,说了话。
    “今天你21岁了,可还是19岁的样子,我却32岁了,是不是配不上你。”梁青恪声音很平静,像在说最寻常不过的家常。
    他透过露台玻璃看到了自己的脸,又透过玻璃看手中那只白瓷罐子。
    许久,他又开口:“外面花开了,我带你看看。”说着,他就要起身。
    身后的陈助赶紧扶他,梁先生在两年前火化梁夫人时,忽然晕倒跌落了阶梯,磕伤了右膝盖,原本有优渥的医疗可以治好,可梁先生不愿治,拖成了现在起身有些吃力。
    “我老吗?”梁青恪忽然问。
    陈助看他,摇头:“不老。”
    他没说假话,岁月似乎格外优容梁先生,只像细沙一样留下些细碎浅痕,比之从前更清贵,也更从容。
    甚至对梁先生而言,对所有男人而言,这样的年纪才是盛年的开始,有足以令年轻姑娘趋之若鹜的一切资本:财权,样貌,气质、阅历。
    梁青恪未置可否,带着那只罐子向楼下花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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