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选择
作者:西浮屠
高庭的车停在金鱼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
王阿姨已经下班,金鱼店上了锁。
好在这回他有钥匙,开了门,店里没人,上了楼。
潘潘还在床上,她知道王阿姨已经下班了,下班前她来看了看自己——王阿姨以为她病了,就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又买了几个刀切馒头放在床头。
门铃叮一声响。
这个点,能开门进来的,也只有高庭了。
她的心终于又颤了一下,他终于来了,可她却不敢见了。
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上楼,最终停在了房门口。
高庭两天没休息,还穿着那天的白衬衫,只是领带解了,袖子随意挽起,褶皱不堪。
房间里没亮灯,他身后楼道的灯光照过来,将本就挺拔的人影拉得更长,只不过今天,他的背也没那么挺了,肩膀有些松垮,疲惫极了。
眼前是那张小床,被子鼓鼓囊囊缩成一团,他知道她在里面。
可他也没立马走过去,而是立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低的神色复杂极了。
潘潘听见脚步声停了,心也拎起来,她听过那么多次他的脚步声,她百分百能却认是他,可他为什么不走过来?
高庭只停留了短暂的一会儿,他迈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
潘潘感觉到床上有个人的重量坐下来,紧接着隔着被子他的大手掌压下来,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两天过去了,她终于有了一点儿生气,被子鼓动,她缓缓地,像流浪的小狗等来了收养人一样,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
他正好低下头,俩人对上了彼此的眼睛。
她的眼里空洞麻木,却还有对他的乞求。
而他的眼里,满是疲惫和揪心。
只一眼,潘潘又缩了回去——她从来么见过这样精疲力尽的高庭,他还穿着定亲那天的衬衫,她还记得他捧着花站在光里的样子,意气风发地撞进她眼里心里。
可这一刻,就好像他身上所有的光都被浇灭了。
她不敢看,不敢想,不敢面对,也没办法面对。
都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他才会这样……
她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痛苦极了。
高庭在被子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又何尝好到哪里去呢?
原本漂亮的簪发被扯断了,脸颊消瘦又憔悴,像是被巨石倾轧过一样,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了。
他心里沉痛,大手再一次按在了被子上,拍了拍说:“我回来了,你不想出来,那就再呆一会儿。我就在这。有事喊我。”
说着,他脱鞋上床,坐到了床尾,背靠着墙,仰起头。支起一边膝盖,手搭在上面,眼里也放空了。
而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搭在鼓起的被子上,被子下,或许是她的脚,他两天没睡,这一刻闭上了眼睛,却终归留了一手看顾她。
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有一缕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帘缝隙洒进来。
潘潘感受到搭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很久没有再动过了,再次探出头,就看见他坐靠着墙,已经睡着了。
她缓缓爬出被窝,全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憔悴,跪直身体,她来到他身边,这才敢细细凝看他。
他眼底发青,下巴上胡渣冒头,白衬衫也脏了。
潘潘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可这一刻看见这样的高庭,眼泪却不受控地掉下来了。
啪嗒啪嗒,打在被子上。
她心里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只知道看着这样的高庭心就揪起来疼。
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们都精疲力尽了。
潘潘于是放弃了思考,放弃了理智,听凭感觉指引,伸手捧住了他按在被子上的那只宽大手掌。
右手抚摸过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双膝跪着,慢慢挪到他身边去,胳膊也轻轻抱住他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了他肩头。
这一刻,在昏暗的房中,月光如刃划出一道清晰的界线,切割了她三分之一的身体,可她还是越线搂住了他。
像两只受伤的野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互相疗伤。
她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再升起来,她也知道梦会有醒来的一天,可是在灭顶的痛苦之下,她还是想要靠近他——这几日她封闭了自己,既是因为承受不了,更是想等一个他的态度——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她要是松了手,会立刻沉入深渊。
好在他睡着了,他看不见她的自私与不堪,她得以再厚颜,贪图一段与他短暂相拥的时光。
就像最初的时候她对他说的,走到走不下去为止吧。
靠着无比熟悉的身体,听着听过无数次的呼吸,她渐渐安下心来,睡着了。
可高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她脸颊上的泪痕,缓缓抬起手,用手背替她擦拭了。
床很小,只能侧睡,他于是缓缓将她侧放,自己则从身后搂住她——就像他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晚上一样。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紧绷的像一只落网的兔子。
那天晚上,伴随着浓烈的情欲,盛雪阳这个女孩子也深深地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那时候的高庭没想过将来,他只简单得认为,如果两个人都能获得快乐,那就在一起,不快乐那就分开。
仅此而已。
可后来呢,一切都不受控了——他很少会去回想反思这些,从前他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总能给她兜底的——他有远远优于普通人的条件,这让他在做很多决定的时候,都比普通人更加轻松更加果决。
可俩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幸福有,可痛苦也不会少。
但他还是在她身边,他直到这时才认真审视起他们一路走来的种种——
回来的路上,他开着车在漆黑的高速上飞驰,他尽量让自己冷静地设想了他们的未来。
好的坏的,他都在心里推演过。
继续走下去,恐怕会比上一次分手更加难以愈合,更加困难重重。
就此分开,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时间总会抚平的吧。潘潘的经济情况现在也很不错,就算没有自己,凭她自己过得也不会差吧。
他活了三十几年,头一回切身感受到了的那句话:人生就是选择。
盛丰欲言又止的话他其实很明白,亲戚们的规劝,父母的态度,他无一不清楚。
他不是少年情动的时候了,他是个生意人,他知道如何选才是最佳。
可真当他的车停在了金鱼店门口,真当他走进门看见那些金鱼,当他看见她困兽一般躲在被子里的时候……
他的那些念头都被冲溃了——他们的婚事,是他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才在短时间内促成的——她在此前没有动过着急结婚的念头,是他要她爱自己,要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可他却从来没想过,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让她从不敢想到积极备婚,跨过了多少坎。
可真当洪流来袭,要淹没彼此的时候,他如果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了放开她,那他又比那些放弃她的人好到哪里去?
他看着她熟睡的脸,依恋地躺在自己怀里,不禁自嘲起来。
不是早就想定了吗?
要一直一直做这条金鱼的饲养员?
怎么闹了这么一出,碰到一些坎,就要放弃了?
这样的人,凭什么要求她奋不顾身地托付终身?
她这个人就在他怀里,这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伸手仔仔细细用指腹擦掉了她眼角残存的泪痕,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有时候人生是没有选择的,当所谓的选择出现,不过是人在权衡利弊趋吉避凶,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罢了。
他埋首再她颈窝里,确确实实是疲惫不堪了。
可他还是用力抱了抱她:“潘潘,我们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