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胜败由天意

作者:煮小酒
    周彻负人、持剑、涉水。
    身后,邓清挥枪不止,杀的血如泉涌。
    再外围,贾道将剩下的亲随组织成道道人墙,尽可能隔绝更多的叛军和杂胡。
    这帮往日怕死的杂胡,今天开始奋不顾身了。
    因为这帮人是生存极为艰难的,人命不值钱,更谈不上信仰,所以平日里惜命。
    可到如今,荣华富贵的机会就在眼前,自己这条贱命又算的了什么?
    亦或者说,对他们的头领而言,他们的命又算的了什么?
    平日交手想的是保存实力,今日却是铆足了劲往前压。
    “杀过去,一定要留住他!”
    追得急、走的也急。
    就在这时,浅滩渡河处对岸,忽得出现数十骑。
    他们打着一面旗帜,旗帜上一弯月似弓。
    下方骑士,个个装备精良。
    中央涌出一个中年男子,风度翩翩,脸上堆满笑意:“不枉我撇下大军奔袭而来,还真在此截住了!”
    折兰王!
    听到动静,带人抵抗的贾道猛然回头,面色煞白。
    天绝人路。
    只有数十骑,却足以在这时候要周彻的性命了。
    折兰王必是得到消息,所以带着这数十骑精锐赶来先截道,后续还有大军在后。
    隔着浅河,他对周彻喊道:“六殿下,且放弃吧,我绝不伤你性命!”
    河的这头,杂胡们也没有再相逼,而是将周彻的人团团围住,齐声大呼:“请殿下解兵!”
    在这帮人后面,宇文汗鲁带着几个从骑,正火速赶来。
    他不断大吼:“抓活的!抓活的!逼降他!”
    面前敌人退去,邓清持枪后退,浑身早已被血染透,五官都看不清了。
    唯有那双眼,似乎也已麻木,透着些许感伤、绝望。
    其余汉军将士,最后一口劲也泄了,只觉浑身发软。
    “降吧!”
    隔河对岸的折兰王又喊了起来,道:“六殿下奋战至此,足以证明你是超世之豪杰,你部皆是敢战忠心之辈。”
    “您再坚持下去,无非是看着这些忠诚将士平白死去罢了。”
    “我可以承诺您!只要您愿意投降,除您之外,所有人我都可以放他们回去!”
    折兰王笑道:“当然,您得活着,您要是死了,他们就得给您陪葬。”
    “汉皇血脉,岂降你蛮夷!?”
    就在这时,同样是河对岸,忽起一道雄浑之声,音震两岸,使得众人侧首。
    周彻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全甲骑士跨马而来,横担银枪在肩。
    许是路途奔波,使他甲衣外布满灰尘,早已失了原来颜色。
    但他立在那,独对数十近百骑,全无惧色。
    身材雄壮,腰背挺直,一股豪杰气扑面而来。
    “一骑?”
    折兰王先是一惊,而后嗤笑起来:“一骑当如何?”
    来骑将担的枪一落,摇指折兰王:“就凭你西原人,也想要我汉人屈服?一骑,足以证明你们不行。”
    “狂妄!”折兰王冷笑,连问名的念头都没有,只微微侧头:“去一个人,将他杀了。也好叫对岸的六皇子看看,我们西原人武勇如何。”
    他要的只是面前这一条人命吗?
    不,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周彻和他手下那些人的抵抗之心。
    难道这草率出来的一骑,还能挡得住自己麾下这些王骑中的精锐不成?
    “我来!”
    一人应答,即刻策马。
    那名汉骑将枪端在手上,笔直对撞过来。
    等到两骑相接时,只见汉骑手中枪头微摆,对方兵器便被荡开。
    噗!
    那枪猛地从西原将领咽喉处划过。
    “有些手段!”
    折兰王背后,又有人怒,他尚未靠近时,便展开骑射之术。
    嗖!
    当箭到时,汉骑手中枪一摆,便轻易拨落箭矢。
    如此三箭,马到跟前,又复一枪,便将来人杀死。
    汉骑杀人后,探手将对方的枪拿了过来,冲着折兰王这边一投。
    一名西原将领方脱阵而出,便被此枪贯穿落马。
    瞬息之间,连诛三将,如此武勇,引起一片哗声。
    折兰王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位极了不得的人物,立马打消了公平对决的念头:“去两个!”
    两骑出,两骑没。
    未等他再开口,四五骑一拥而上。
    劝降之际,却还是被证明压不住汉人,西原人也憋着一股劲。
    这四五人上去,汉骑枪架剑劈,将其杀散,只余一人负伤而走。
    折兰王大惊,喝道:“一同上,将他拿下!”
    这个距离,已足够近了,汉骑忽然加速,反冲了过来。
    折兰王身后,骑兵躁动,接连跃出。
    然而,只十数骑跃过折兰王身位时,那名汉骑枪尖如飘雨,拨落一片红。
    泼红碎肉中,一杆枪率先撕了出来,而后是那名雄壮威武的骑兵。
    兜鍪下,肃杀的眼锁定了折兰王。
    折兰王浑身寒意腾起,仓促提起自己的枪:“来者何人!?”
    面前人,有资格通名了。
    白龙腾蹄,狮子甩尾,照夜神驹荡开身上血气,冲了上来。
    汉骑手起一枪,折兰王翻身落马。
    “河间,赵佐!”
    一枪诛王,河水两岸,千军齐惊。
    杀死折兰王后,赵佐即将马一拨,往河这边奔来。
    河水激荡而起,冲在他身上,濯去风尘,渐剥出银白之色。
    且走且白,白马银枪,宛如踏浪而来。
    周彻背着许破奴,立在水中,出神的望着来人。
    “哈——”贾道看着这一幕,哭着笑着:“哈哈哈!”
    噗通!
    他突然在水中跪下,冲周彻哭着大喊:“这难道不是天命吗?!”
    这一声喊;
    使得原本力尽的汉军将士,像是突然有了力气,纷纷大呼振刀,迅速结成阵型。
    使得围杀的杂胡和叛军面色大变,有些骇然,竟驻足不敢上前。
    在当今这个时代,汉人已经是最不迷信的,但依旧讲究‘天人合一’,认为天子有天命在身,没有天命的人万万坐不得天下。
    联想到此前周彻的可怕战绩,再看此处绝路的赵佐神姿,不恰如史书传说中的一般么?
    人们望着那水中负将的皇子,心头震颤:天命在他?!
    “天命在我?”
    就连周彻,都忍不住呢喃。
    自出征以来,他自问将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该冲锋时冲锋,该果断时果断,面对韩问渠逃窜,他第一时间上去将其按死,不给其丝毫喘息拖延的机会。
    可还是因为北门失守、朱龙下令,使自己走进了绝路。
    绝境中,他的智谋、果决、善战早已消耗了个干净。
    在此将死之际,却得赵佐来救,除了归结于运气,还有什么呢?
    许破奴望着前方,脸上泪水还没干:“殿下前朝种因,今日得果!”
    赵佐踏浪涉水而来。
    整个杂胡、叛军军团大乱,而后当中不断传出吼声:“顶上去!”
    “杀了他!”
    “将他拦下!”
    头领们可不管那些。
    他们只知道拿下周彻,就是荣华富贵。
    如果让到手的周彻就此逃脱,西原的追责,谁也逃不过!
    赵佐救主心切。
    马自浪中拔起,银枪便迅速收走数条性命。
    渡河后,又直往周彻处来。
    见手底下的人不顶用,各头领果断带着亲信冲了出来。
    第一波过去的约有十余人,半数全甲,堪称精良之众。
    赵佐侧身让开一枪,反手捉住对方长枪,将其拽下马来。
    那人随从齐至,出枪乱戳。
    赵佐手持双枪,拨开乱枪,反一枪向地,将落地人刺死,又抡动枪头乱砸,逼的那十数骑不断后退。
    啪!
    噗!
    兵器断裂、鲜血喷涌声不断响起。
    枪头点点,一点即有人坠下马来。
    第一波人溃败,唯剩一人逃脱。
    第二波人尚未至,赵佐却已锁定了他们当中的头领,主动冲来!
    交马一合,赵佐伸手一探,将他从马背上捉了过来,而后往一块石上掷去。
    砰!
    那人摔得一脸血,在地上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
    所部骇然,即时倒退。
    赵佐环周彻而突,往来驰骋,专杀杂胡首领,所击阵六,无不破之。
    当第七阵时,这一路人马匆匆布下绊马索。
    照夜马一跃而起,方落地,却又中一索,被绊得往前一栽。
    四处响起了山摧般的呼喊声!
    有汉军的担忧,也有杂胡的振奋声。
    这个如天神下凡般的猛将,即将殒命么!?
    自然没有!
    赵佐趁势一跃,脱离马背,一手持剑、一手持枪,骤步人群,枪刺剑劈,状若疯虎,将靠近的杂胡军不断湮杀。
    赵佐一剑刺穿面前人,身后马蹄声突响——是此一阵的头领惊怒,骤马挥刀压了过来。
    赵佐耳朵微动,松开剑、端住枪,猛地扭回身,一枪反刺。
    噗!
    巨大的力道使然,枪头连人带马一同穿过。
    枪在片刻后收回,人马同时轰然,倒地。
    周围诸多杂胡惊骇间,赵佐将枪势摆开,银光点点,闪没于军中,犁出一条血道,将此部头领的随从诛杀殆尽。
    “怎么了!?”
    宇文汗鲁拨开军阵而来,原本是兴奋无比,一到前面却发现不对劲。
    隔河对岸的拦截失效了;
    绝路的汉军再度爆发出了战力,正在抵抗;
    好不容易提起战心的杂胡军像是遭到了打击,军阵不断松动。
    而后——他迅速锁定了周彻!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拿下周彻,便能定住大局。
    他将铜棍一挥,将一名甲士砸飞,冲破阵型,直取周彻。
    “且……”
    一道人影闪在他面前:“住!”
    一枪刺出。
    当!
    枪棍相交,火花迸溅。
    “滚开!”
    宇文汗鲁不想和邓清纠缠,抡起铜棍便砸。
    当当当!
    他力量极大,加之立功心切,攻势猛烈霸道,一连几棍,敲得邓清手臂发麻。
    周围亲护也即刻助战,想要踏碎邓清。
    左右汉军连忙相持。
    邓清不敢退缩,咬牙死战。
    “我来!”
    喝声响起,赵佐马到,一枪刺出。
    那枪又狠又快,撕的风声作响,宇文汗鲁心头大骇,即刻侧身:“是!”
    他想起来了。
    当日杀王颉时,他也见过这般犀利的枪法,险些夺走了他的性命。
    他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尽力侧身躲过。
    银枪撕开厚铠,在他臂膀上擦了过去,肉被瞬间擦掉,血水顷刻滚出。
    邓清目中狠芒一放,撇了自己的枪,趁势抱住了宇文汗鲁的铜棍。
    宇文汗鲁头皮发麻,赶紧松手,同时往后倒去。
    砰!
    赵佐的枪再一次落下,砸在宇文汗鲁的战马背上。
    那马一声哀鸣,就此塌倒。
    望着落地的人,赵佐伸手到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原来,佩剑在此前的厮杀中遗失了。
    摸剑不中,他才出枪复刺。
    这个迟疑功夫,宇文汗鲁在地上接连翻滚,滚到自己部众脚下,险险捡过一条性命。
    赵佐追了过来。
    要靠他一人之力,打崩敌人大军,那不现实。
    但宇文汗鲁是个契机。
    只要压着他,让他一路狂奔,敌军将自行溃去。
    手臂带伤、兵器与战马俱失,对方又追的紧,任由宇文汗鲁再如何了得,也难以返身再战,只能不断狂奔,借亲护拦遮。
    如此,两将一追一赶,将杂胡之军彻底搅乱。
    “殿下!”
    河对岸,呼声又起。
    但见旗帜招展,王骥、皇甫超逸带着骑兵赶到了。
    看到周彻还活着,王骥喜极而泣:“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皇甫超逸一言不发,只是骤马狂奔渡河。
    追兵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有战心?各自掉头奔命。
    周彻转过身来,凛然喝道:“此刻从我而击敌者,过往之罪,一律不究!”
    听到这话,离的近的杂胡部队,自忖难以脱身,大片投降。
    而周彻历来说一不二,信誉值钱,等到这话传过去,远处的人也开始陆续请降……
    ——西河城。
    秦度虽伤,昼夜不歇,轻骑赶到此处。
    见到老对手,褚飞皮笑肉不笑:“秦将军,听闻你负伤在身,不好好歇着,来这里作甚?”
    秦度面色苍白,疆场负的伤,尤其是内伤,不是那么好复原的。
    史书中的名将,多是短命之人,从疆场退下后饱受种种旧创折磨。
    秦度此番之伤,已成根深蒂固之姿。
    这对褚飞来说,是个好消息。
    并州是国家重地,秦度这个样子注定挑不起担子来,那最终还是得交给自己。
    再说了,此人靠山已没,拿什么和自己争?
    秦度走到主位上落座下来。
    褚飞身边,几个武人往前走出半步,却被褚飞拦下。
    “怎么?”秦度抬起头,冷冷的扫过他们:“这里我坐不得?”
    “秦将军说笑了。”褚飞嘿嘿一声:“您是并州六营主将,哪有您坐不得的道理。”
    秦度微微点头:“朝廷的制度,看来在褚将军这里,还没完全失效。”
    “将军这是什么话!”褚飞惊而失色,道:“我等吃的是国家俸禄,是替天子、替朝廷办差,自然会依制度办事。”
    啪!
    秦度的手在桌案上一落,怒气同时拔起:“既然是依制度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
    褚飞眯起了眼睛,当中寒光闪烁:“将军的话,我不太明白。”
    “殿下有令,让你率军从南边进兵策应。”秦度目中满是杀意:“可我看西河城中,一兵未动,这是为什么?”
    褚飞向东边抱拳,道:“我收到太尉节令,命我部按兵不动,我怎敢忤逆上命?”
    “此事殿上早有定论:逐级指挥!临阵需以六皇子之命为先!”秦度厉声道。
    褚飞眼睛稍转,立马道:“此后,我并未再收到殿下命令。”
    秦度目光一寒,直勾勾的盯着他:“是吗?”
    “千真万确,此事如何作假?”褚飞环顾左右:“不信的话,将军可以问问其他人。”
    “褚将军之言皆是实情!”左右将校立马道。
    他们都是参与者,锅要是砸下来,谁也躲不开。
    秦度冷笑一声,道:“是这样最好,如果不是这样,只怕太尉也保不住你们!”
    秦度未再提此事,而是道:“留下三千人守城,其余的随我北上平定关。”
    “不行。”褚飞直接拒绝。
    “你说什么?”秦度手扶剑柄,有起身之意。
    褚飞胆子再大,也不敢阴掉上官,便道:“我说过,我此前收到了太尉节令,命我守住西河。”
    “如今,西原大举入侵,定阳全郡沦陷,六皇子部也已大败。”
    “倘若守军轻出而败,使西河有失,谁人担责?”
    秦度怒道:“自有我在!”
    “秦将军愿意担责,我却不忍心看到西河百姓遭受战乱、也不忍见将士和国家再冒险。”褚飞摇头依旧,道:“不过,将军是我上官,我难以忤逆。不如将军再请命于太尉,如果他愿意收回此前命令,我自然照做。”
    说着,他从胸口取出一封文书,按在秦度身前的桌案上:“否则,这节令之重,谁人敢逆?”
    “陛下的命令,你便敢逆了吗?”
    一道声音响起,门口一人走了进来。
    褚飞一看,立时大惊,连忙迎上来行礼:“后将军!您……”
    “不要多问。”袁达一摆手,道:“你照他的意思快些办吧。我来此处,便是奉了陛下之命,负责督促西河这边接应到六皇子殿下。”
    褚飞愣在原地。
    袁达看了坐在里面的秦度,在褚飞耳边低语道:“换句话说,如果六皇子此前不在了,那与我无关。”
    “如果六皇子还活着,而且因为西河这边接应不当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担首责,你明白吗?”
    这就是他过来的意义所在。
    只要兵权拿到,事有人会办——面前的秦度。
    但前面有人办事,后面的人依旧可以使坏——可现在褚飞要是使坏,袁达就得跟着倒霉。
    他能不把褚飞盯死了?
    “这……”褚飞急了。
    是,他是没打过平定关去,但不代表他是瞎子聋子。
    他在这经营了这么多年,能没有几个眼睛耳朵?
    周彻在平定关北被迫转头的事,他早便知道了!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周彻死在定阳境内。
    褚飞要周彻死,而袁达要周彻活……这根本不可调和!
    袁达位高权重,又携帝命而来,褚飞拿什么和他斗?
    袁达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询问秦度:“秦将军,需要我一同去吗?”
    秦度起身,对于面前这位九卿级重将,他没有失礼,而是抱拳道:“平定关我自领兵去,有劳后将军替我守住后方。”
    “可。”袁达点头。
    秦度自褚飞身边走过,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殿下活着,一切还好说。”
    “真有万一,你躲不过去的!”
    褚飞面色如常。
    等秦度走后,他才一声冷笑:“拿我当三岁稚童呢?”
    “褚将军。”袁达又打破了沉默,道:“这几日,我便住在此处了,粮草军机之事,希望你能好好配合。”
    这是,要直接把权力拿过来了。
    褚飞没法拒绝,只能俯身:“是。”
    待他离开后,几个心腹方才愤恨开口:“这后将军是怎么了?他不是跟咱们站一块的吗?”
    “只怕是朝中出了什么端倪。”褚飞摇了摇头。
    “我们该怎么办?”定阳校面露忧色:“当真如秦度所言,如果六皇子出事了……”
    “他是故意吓唬我们。”褚飞冷笑:“六皇子真要不在了,这事还怎么追究?秦度没了靠山,一个残废还想支撑多久?”
    “可六皇子万一要是活着……”
    “我看他活不了!”一人接过话头,道:“都过去多少天了,被围着多日子,西原人能摁不死他?!”
    褚飞看了他一眼,点头:“言之有理。”
    秦度从城中挑出一万五千人马。
    拿到兵权的第一时间,他便组建了一支精锐斥候队伍。
    “你们的任务,便是摸到平定关以北,找到六皇子所部的踪迹。”
    “向他传讯,就说我将带兵从外策应,让他领兵速往南走。”
    看着面前立的整齐的精锐斥候,秦度伸出一根手指:“能做成这件事的,功劳在我之上,为军中第一!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立刻出发!”
    ——定阳城。
    紫镇东接管城池后,他片刻未歇,抓住夜的空隙,命人将城中房料拆来。
    又动员人力,挖掘大量泥土。
    他先让人用木头搭起框架,再让人往里填入泥土,然后泼上水……没错,他要借天寒地冻,对城池完成一种临时修复。
    在木架搭好,泥土还没填好之际,探子传来消息:追兵到了。
    紫镇东思考之后,命副将守城,自领兵千人向东而行,于二十里处驻下。
    他又将兵三分,领五百堵在于正前方列阵,余者持旗隐于两侧山地、林中。
    呼延豹率先赶到。
    他亲自来到阵前,看紫镇东阵势,出言道:“小孩,你在玩什么把戏?”
    紫镇东也不回答,而是忽然下令:擂鼓!
    轰!
    随着鼓声响起,紫镇东率部冲了起来。
    两侧军旗,也一同移动。
    呼延豹目光猛地一缩!
    “将军!对方如此大胆,只怕有伏兵在!”左右于他道。
    呼延豹怒道:“万一是诈呢?!”
    话音刚落时,一枚铁胆飞来,将方才说话之人打下马去。
    呼延豹愈怒,就要上去厮杀,另一人则拉住了他:“您忘了吗?他前边还有两路人马,肯定汇合在一块了,何须用诈?彼辈必是知道困城难守,便主动出战,意图胜我们一阵,也好抢些东西去!”
    呼延豹立时恍然:“有理!”
    是的,对方没有使诈的道理,他们只是缺粮缺后勤,短时间并不缺人啊。
    这时候,紫镇东已赶到他跟前,一刀切了上来。
    “小儿欺人太甚!”呼延豹大怒,格住紫镇东兵器,一刀还劈回去。
    往日紫镇东交战时,多以刀击、以盾守,打法严密,如铜墙铁壁。
    而今日大有不同——他弃盾不用,只挥刀、只进攻、宛如搏命,大有非拿下呼延豹不可之意。
    呼延豹心惊胆战,愈发断定对方有埋伏,不敢恋战:“走!”
    “追!”
    紫镇东策马狂奔在前,连声大喝:“都跟上我,不要让他们跑了!”
    军士们不明所以,自家就这么点人,哪来的勇气追人家?
    可看着主将已经追了上去,他们不跟也不行,于是拿出了截击的勇气,疯狂向前。
    “将军,辎重!”呼延豹的人来报。
    呼延豹回头看了一眼,牙一咬:“东西不多,丢给他们就是,先走!”
    “是!”
    等西原军跑远,紫镇东的人连忙下马,兴奋满地捡东西。
    呼延豹跑出一段路,才碰上赶来的宇文拔都。
    “我们一同回去看看。”宇文拔都道。
    “将军,快走!”
    哨探赶紧来报紫镇东:“西原军回来了。”
    紫镇东稍作思索,道:“上马!”
    等诸军上马,打算往西边跑回城时,紫镇东又忽然下令:“向东,出击!”
    诸军一听,头皮发麻,但还是跟了上去。
    宇文拔都、呼延豹刚来查探情况,一看紫镇东这架势,人也懵了。
    “他好大的胆!”
    宇文拔都惊道。
    “走到定阳,他们走无可走了,还是要寻求决战。”呼延豹道:“王子,我们还是得按照此前打法,犯不着让困兽咬上一口。”
    宇文拔都看了他一眼,点头:“有理。”
    “撤!”
    如此,紫镇东带着人从容撤去。
    他来人不多,马匹更少,只能捡一些随军干粮。
    不过这对于几乎断粮的紫镇东而言,多少有些作用。
    经此两战,麾下将士,对于这个少年的认可度更高了。
    宇文拔都、呼延豹两人不敢大意乱进,而是广洒探子,摸索前行。
    呼延豹亲去伏兵处看。
    只见地上足迹寥寥,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他大怒,即刻推兵而进,距城极近时,又得到了新的消息:汉军早已分兵,大批人马往南去了。
    “咱两让那孩子耍了……”宇文牙都要咬碎了:“攻城!”
    “你看。”
    抵近城下,呼延豹再抬手。
    原本缺漏的城门,彻底被冻土墙封死。
    这定阳城,竟然可以守了!
    这个时候,两人哪还反应不过来?
    这小子用尽手段,为的就是拖延,用这法子修好城墙。
    城墙修好了,他又能拖更久了……
    他就几千人啊!
    “管他有墙没墙,给我硬打!”宇文拔都是彻底恼了。
    冻土墙虽然起的快,但弱点也明显,因低温不够稳定,所以这种墙体较为脆弱,用砲车和攻城车能打出缺口来!
    加之,紫镇东缺少粮食、兵马不足、也没有箭矢!
    似乎他的奇策,最终依旧逆转不了大局——逆转了!
    因为离奇的事发生了:张伯玉突然回来了!
    紫镇东也懵了。
    而后,一股悲伤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只怕,已确认了殿下……
    “殿下已和王将军汇合!”
    多日以来,张伯玉都是满面愁容,如今愁绪尽扫,面露笑意:“殿下传令,命我先回定阳,与你共同守城。”
    “他去了何处?”
    “南边。”
    张伯玉脸上笑意收敛,有些沉重的一叹:“一路走来,损失惨重,殿下不愿放弃……想回头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南边,弃水河以南。
    宇文汗鲁失败,周彻一令之下,大批杂胡竟真的倒戈。
    这些人战力依旧上不得台阶,投降周彻只是为势所屈罢了。
    但他们给周彻和王骥带来了极重要的东西:粮草!
    虽然只是随军之粮,只够几日供应,但对周彻而言,这些足以解他燃眉之急。
    “不要给宇文汗鲁整兵的机会!”
    贯彻周彻此念,司马震率河内骑士一路狂撵宇文汗鲁不止。
    宇文汗鲁没有半点法子,只能一路抱头狂奔,根本没时间组织兵力。
    于是乎,所逃遁之处,各路人马,犹如风中落叶,四散而去,彻底崩溃。
    周彻亦随军速行。
    沿途,赵佐将离开雒京后,所发生的种种皆告知周彻。
    “我知殿下入定阳后,便单骑随来。”
    “谁知局势突然天翻地覆,定阳之地,遍地都是西原人……”
    为了规避敌人,同时找到周彻,赵佐是东奔西走。
    好在,终究是让他找到了。
    听到这些,贾道也是一阵后怕。
    但凡赵佐迟来一刻,只怕一切都已改写。
    “前一回却是到的迟了。”他叹息道。
    “前一回?”
    “王兄战死。”
    周彻稍作沉思:“你是说,王颉?”
    “是。”赵佐点头:“他为了阻拦叛军和西原人,给百姓争取撤离时间,单骑蹈阵不止,最终伤重。我带他走时,身躯已残……”
    周遭寂静,一片无声,只余沉痛。
    关于王颉之死,此前一直都是道听途说。
    周彻问:“临死前,他可有什么交代的?”
    “王氏不叛汉。”
    此言一出,周彻原地怔住。
    许久,他点头:“我知道了。”
    “殿下!”
    交谈之间,忽然道旁撞出一骑。
    他浑身是血,狼狈至极,脸上写着激动和难以置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彻马前:“殿下!”
    周彻立即下马,将他搀扶起来,仔细辨认后方道:“你是北军将士?”
    “是,我是屯骑营的。”来人点头,他看了看周彻,又看着身后诸多汉军:“我们是打赢了吗?我们是脱困了吗?”
    “是,我们打赢了。”周彻点头。
    此人激动之下,竟顾不得尊卑,一把抱住周彻,大哭道:“赢了就好,赢了就好!殿下您活着就好,呜!”
    周彻只觉喉咙发硬,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我们都活着、都活着……对了,丁斐和张也他们,可还活着?”
    “活着,也活着!”
    这一则消息,使得周彻、贾道等人格外振奋。
    “殿下且随我来!”他在前带路。
    周彻迈步跟上。
    “殿下在我身后。”赵佐警觉,第一时间拦在了前头。
    道旁一片矮林,有数十人藏匿于此。
    沿石的一处灌木下,丁斐躺在那,张也就在他旁边。
    “殿下!”
    原来,丁斐留下断后,厮杀多时,忽然浑身抽筋,整个人瘫倒下去。
    就连拔刀自刎,都做不到。
    张也立时将他背起,带着人突围,一路厮杀,才得以到此藏匿身躯。
    “或是太累了,他昏死了过去。”张也道。
    躺在那,紧闭双眼的丁斐,忽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周彻。
    下一刻,他哭了起来。
    “殿下,我们是幽冥相见了么?您终是没能走脱吗?”
    “你要去幽冥自己去,不要带上其他人。”皇甫超逸从后边走了过来。
    丁斐这才明白:周彻脱险、自己也活了下来!
    根据两人所言,军士战死过半,剩下的则各自分散了。
    不是惧战,而是到了各种层面的极限——且,哪怕是分散,也各自引走了不少敌人。
    周彻果断下令,命沿途各军打起旗帜,收拢溃散之军。
    “奏汉军军鼓!”
    如此,半日后,周彻见到了乌延王。
    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手下只剩下两百余人。
    断臂被布裹着,顶端红到发黑。
    “大王!”
    赤延菹也活着,见到乌延王归来,他喜极而泣。
    乌延王走到周彻面前,张口正待说什么,忽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终究是活着。
    而和他一同来的二百余人中,有近半数人伤势过重,活的希望并不大。
    周彻默然,又命人去搜寻齐角踪迹。
    直到落夜时分,司马震带来了一条断臂。
    断臂上手部还缠着布条,布条已被拆开部分,露出了他的手部——缺了半根手指。
    周彻看着这条胳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捏住了。
    良久,他才张开口,有些沙哑的问道:“只有这些吗?”
    “手臂旁边,发现被打碎的头颅。”
    司马震眼眶通红。
    他和齐角同属三河骑士序列中的将领。
    两人矛盾并不深,战友多于对手。
    齐角死了,死的不只有齐角。
    河东骑士,所有司马级以上将校,无一幸存。
    河东骑士营,只有三百余人幸存——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说不复存在了。
    北军屯骑营、长水营、越骑营,将校以上军官,唯丁斐、张也二人存活,其余全数战死。
    三营军士,折损过半。
    这些驰骋天下的汉人男儿、这些甘愿为周彻以身赴死的忠诚武士,终究是永远倒在了定阳。
    周彻嘴角抽动了一阵,他艰难的张开口:“给我……”
    他说的,是那条断臂。
    司马震托着断臂走来。
    到周彻面前时,他忽然跪了下来,表情狰狞,涕泗横流:“殿下,我们要报仇!报仇!”
    ——哗啦!
    身边,那些死里逃生的北军、河东的将士,和乌延族的武人,也都跪下。
    “报仇!”
    周彻立在那,眼泪缓缓淌出。
    似乎抽干了他眼中的热忱。
    终于,那双眼睛冷了下来,像是千年的寒冰,充斥着死亡和杀意。
    铿!
    他拔出九歌,抹过手掌,使血迹流出,指天罚誓:
    “若此仇不报,我将自谢嗣位,以身死罪赎!”
    ——按计划,接下来三天我应该要更新四万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爆出来,只能说尽全力。然后帮忙点点催更吧,大家尽量点,我也尽量去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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