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章 纠结

    大章鱼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搭理他，又扭过身去整理自己的小包裹，那阴郁哀怨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糟糠之妻被渣男丈夫赶出家门的可怜。
    ——如果不是这位“妻子”正准备把渣男全部家当一起打包带走的话。
    “你带走了这些我用什么。”李元莫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去大章鱼爪里拿自己的东西。
    大章鱼罕见地没有顺着他的心意，它摁着布包不放，力气大得让李元莫拽不动一点。
    李元莫眼瞅着这只黑芝麻团开始耍泼耍赖，却没继续和它生气吵架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大章鱼心里的想法，它想留下来，不想被人类驱逐。
    眼前这滑稽的场面与其说是它想耍赖皮，不如说是一只连人话都说不利索的生物无声的哀求。
    李元莫忽然有点难过，他当然也舍不得这只和自己相依相伴了那么久的家伙。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大章鱼是绝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它所有的行动都表明，它正在寻求进化，而进化就代表不可控。
    异种的污染关系不像人类和异能生物一样有序，人类进化会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属性相生相克，并且一旦确定了进化方向就极难更改。
    而异种内虽然也有不同属性的污染，但是各种异种之间的吞噬进化是几乎没有壁垒的，强者吞噬弱者，然后融合弱者的属性，最后变成一个混乱无序属性杂糅的怪物。
    属性对它们而言，只是一种为了“诞生”而出现的设定，异种之间是完全可以相互吞噬而不会被毁灭的，因此，在进化方面，异种比异能者们受到的桎梏实在是小太多了。
    ……李元莫很多次思考过异种的来源，它们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就好像能够无视所有的法则，只要是能量就可以纳入自己的身体，这样的怪物是如何诞生的，按照它们的进化方式，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人类还有什么生存的空间？
    不过，李元莫始终相信，没有任何约束的吞噬就是在自取灭亡。
    事实上如果裴义非愿意，他其实可以吞噬所有属性的能量体，来满足自己饥饿的身体，但无论是李元莫还是他本人，都不愿意进行这种尝试。
    毕竟裴义非还有一半身体属于人类，和纯异种有根本的不同。如果让他学那些异种们胡吃海塞的做派，出不了一个月估计世界上就没有裴义非这个人了。
    李元莫越想越远，思绪逐渐放空，他的手里还拽着自己被鱼抢走的家当，但显然已经心不在焉。
    大章鱼耐心地用触爪把他的手一根根掰下，然后专心致志地收拾东西，李元莫眼尖，看到它把自己的三条内裤全都收进了包裹里。
    加上身上这条，他的全部家当都被这家伙带走了。
    “……”他简直气笑了，反问道，“这点东西够你拿吗？要不要我把身上的这条脱下来给你一起带走？”
    大章鱼唰地扭过头，愣愣地看着他，爪子里还滑稽地挂着一条布料。
    李元莫说完也有点尴尬，这话听起来实在不雅。
    他简直疯了，对着一条章鱼耍流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面的大家伙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格外灼热的气息。
    这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伸手去摸它的爪子，结果被那可怕的高温烫得一惊。
    ——为什么它还在发烧？难道是吃掉的头骨污染力太强了吗？
    这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下一秒，就见大章鱼轻轻抖动了一下。
    它抖动的幅度很小，像是在抑制什么反应。
    李元莫觉得有点不对劲，它的表现不像是高兴或是舒服，更像是感到疼痛后的本能反应。
    他向刚才摸过的地方看去。
    只看见一团漆黑。
    大章鱼现在实在太黑了，连表皮的颜色都看不清。
    李元莫又抬手去摸那根触爪，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撸了一遍，只见大章鱼抖动得更加厉害。
    他手上蹭上了一种濡湿的粘液，收回手一看，一种似粉似蓝的半透明液体挂在他的指缝间。
    他轻轻捻了捻，神色阴沉下来。
    “你受伤了？”他问，“谁干的？”
    这不是一般的伤口，李元莫知道大章鱼的表皮有多坚韧，这一路末日逃亡，它从没有一次被割伤皮肉，可见它的防御力有多强。
    可是现在，它受伤了。
    大章鱼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把爪子微微缩起来，向他的肩膀轻轻靠了靠。
    见李元莫没有反对，它便把脑袋凑到了他肩颈处，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温度有多高，所以不敢完全贴住，只是做出这样脆弱又柔软的姿态。
    它很擅长示弱，更知道示弱的技巧，受伤了不能主动告诉人类，要等他自己一点一点发现，这样他才会无比怜惜，进而立场动摇，将铁石心肠的决定收回去。
    李元莫沉默地看着手上的血液，从旁边抽出一件衣服，把粘液擦干净，然后才冷静地分析道：“你和我分开不过二十个小时，现在南汐市没有几个活人，能弄伤你的就那几个人选，小树枝，裴义非，狄景铄……还有南汐。”
    大章鱼黑黢黢地眼睛专注地看着李元莫的脸，因为它的身体颜色和眼睛已经近乎融为一体，此刻看上去，就仿佛正在阴暗处窥伺人类一般。
    “如果你在这附近打架，一定会留下痕迹，至少小树枝会向我告状。”李元莫拿着这件衣服，把大章鱼身上的粘液擦了擦，可是却越擦血越多，好像根本止不住。
    他叹了口气：“你去找南汐了？所以是你把它打成了重伤。”
    大章鱼身体越压越低，好像是在方便李元莫帮它擦拭身上的血痕，又像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把眼前的人类缠起来。
    李元莫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怪异的阴冷感，就像密密麻麻的冰凉小蛇，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攀延。
    大章鱼在融合了那颗头骨之后，似乎性格和身体发生了一点变化——究竟是一点还是很多，他并不清楚，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的伪装能力比他想的要强得多。
    某些情况下，他能发现一些它做坏事的蛛丝马迹，可能并不是因为他敏锐，而是这家伙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在这异种横行的时代，将一只强大聪明且不可控的生物放在身边，无异于找死。
    其实按照李元莫前世的作风，他本不应该继续留着这家伙的性命，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深厚，大章鱼一旦出现二次异变，不管有没有恶意，都会被本能驱使着去找自己熟悉的人和物。
    那时候，他要面对的就是一只邪诡、强大且饥饿的老朋友了。
    李元莫严重怀疑自己被污染了。
    否则他不该对这家伙如此心慈手软，甚至在明知道它有威胁的情况下，只是进行驱逐。
    好吧，李元莫现在不得不面对绝望的现实。
    第一他下不去手，一想到这家伙会被砍成冷冰冰的海鲜块他就烦躁得不得了。
    第二，大章鱼隐瞒了不少事情，包括它现在的实力。况且，它还知道李元莫身边所有人的底细和战力——一个把南汐打成重伤的、吞噬了两块沈峥戎头骨的怪物，他联合狄景铄裴义非以及小树枝，都不一定能彻底杀掉，反而可能会导致这个对他友善的生物直接黑化。
    一根温热柔软的触爪尖点了点李元莫的腮帮，他抬起头，发现大章鱼正好奇地看着他，刚才那种阴冷不适的感觉一扫而空。
    “李元莫？”裴义非走到了帐篷前，敲了敲紧闭的帐篷，“睡着了？在干什么？”
    “ 没事，我拿点洗漱的东西。”他将染血的衣服收拾好，去布包里拿自己的东西。
    大章鱼没有继续阻止他，只是团着爪子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小鱼。”李元莫想了想，还是转过身，“你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对吧。”
    大章鱼慢吞吞地摇了摇脑袋。
    “对不起，莫莫。”它终于出声了，“对不起。”